没等许朝云的回应，也大抵是没有回应，千钰平静地转身，离开了这条走道。
明黄的灯光照着千钰被黑色华服包裹的躯体，这只快要腐烂殆尽的毒苹果，好像怎么看，都与四周格格不入。
她合该被人放进透明的保险柜里，好好地珍藏起来，而非独自一人外出，毒倒了所有想要触碰她的人，还不自知。
千钰直接离开了盛典。
出了酒店大门，千钰就被身边的两排保镖保护起来。风一吹，华丽的长裙在风中扬起一个令人惊艳的弧度，黑色的鸦羽翩飞，像是在哀悼过去，像是在吟咏新生。
千钰的视线绕过缤纷的喷泉，看向路边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她未来的丈夫在那里等她，等着把她束之高阁。
半个月后，《恋辰》前脚刚在电视台播放完毕，后脚当红小花千钰嫁入豪门并宣布退圈的新闻便迅速霸占了热搜榜的第一，并持续了两天之久。随之而来的是粉丝的质疑与唾骂，路人的揣测，以及圈内人士的默不作声。直到后来千钰的大小姐身份曝光，这件事才在水军的压制下渐渐平息。
多年以后，千钰再度进入人们的眼帘，却是因为一个被网友在吃瓜时无意中扒出的小号。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符，都记录着千钰对一个人的恨。
而她恨的人，是许朝云。
「我以为他会救我的，没想到，他却让我陷进更深的泥沼里。」
千钰在半道上便知晓许朝云喜欢过徐远琮，知晓了他的性向，知晓他的如今和过往，知晓她心底那株皎洁的高岭之花早被硬生生折断在那个冷雨凄清斜风吹细的初秋之日。
她知道了许许多多。
原来他们早就没可能了。
好吧，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除了让千钰无奈地耸耸自己的肩之外。
她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没那么纯白天真，她也没那么单纯好问。
自打爱上一个虚幻的人开始，千钰就知道，自己心底产生的情感、产生的情绪，最后都只会由自己一个人吞。爱上真实的人，这句话也同样适用。
是的，你没看错，千钰爱过许朝云——不只是作为谈玉卿的那个许朝云。是不是很扯？
她的虚幻落进了现实。
「可这一次，他没有救我。」
爱上一个，嗯，一个完全没有幻想余地的人。这算不算一种温柔的残忍？
许朝云是个很坦率的人。
「他说他不爱我，把对我的利用讲得一清二楚，明明他那么喜欢表演，却不愿意对我演。别人往上扑，他向后退。哈！真不知道说他聪明好还是笨好。」
「他对待爱情很冷，对待“爱人”又很暖，见我妆花了就递来一张卸妆巾。」
「他不太会拒绝人，但如果有人碰了他的底线，那他一定会把它牢牢记住，在往后的日子里与这个人界限分明。」
「他很喜欢微醺，但事实上他没有做到过，递到他嘴边的酒总是藏有各式各样的目的。我见过他被逼喝酒的模样，那时候他的酒量还不太好，喝了半瓶白的就断片了，我有点痛苦，因为我不知道他以前被觊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他练酒量时出现了意外，我恰好去找他，看到他喝醉了在哭，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或许上天不应该把他捏造得那么美，美是他的罪，抽干了他。」
「有人说他冷漠得像个机器人，我却觉得他血肉太多。对待别人抛出的“爱”，他像只有囤积癖的仓鼠，没有证实东西的真假就把它们通通珍藏起来。明明他还在租房住，光是那些东西就占了他半间屋。」
「昨天他被网上的人骂了，因为一个误会，我今天才知道。明明昨天他进片场的时候笑得很甜。他已经接受这种宿命了吗？」
「也许以后他会变得很红，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自律的人，下工了还去健身房，像是在自虐。」
「我不知道他的未来属于何方，说实话，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们也没那么熟。一切都是我在接近，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走远，可这对当时的我已然足够。毕竟我只是需要一个逃离故里的寄托，他恰好在那时出现，当了一个乌托邦。」
「如果那天在后台他没有拒绝我，或许我们会一起私奔，流落到世界各地，踏樱花，捕乌鸦，双双在舌尖纹上玛丽亚。可我们背道而驰了。」
「也许以后他会忘了我，也许他还会把我当作朋友，挺特别的一个。」
「我恨他，他骗了我。可不坦白也不是他的错，我不是他的谁，这个世界也不需要太活生生的人。太鲜活，会被人烧死。」
「他还在等他的玫瑰。」
「而我这只狐狸，要去他乡筑巢了。」
……
千钰写了许许多多。
人类是一种太难讲清又太好理解的物种。
许朝云，他长得那么美，天生就会引来那些想要摧折他的人。
千钰自觉，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她伤害过他，勉强过他，这是她的战果，也是她的刀锋。
只是那时千钰不知，艳才是许朝云的天性。
春花匆匆绽放，落作秋天的实。金黄在中央，外裹了一张白色的皮。
许朝云很会用他的美貌骗人，其中，他的眼睛尤甚。
「当他用他那双眼迎向光，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有什么被一扫而空了。没有阴霾，没有黑暗，好像世间万物都在他眼中澄澈而透明。」
显而易见的，千钰被骗了。
色授魂与间，她早已为他烙上纯白的姓，纯白的名。
「人这一生总在或清醒或沉睡的梦里度过。可我后来醒了。」
她知道了许朝云没什么可能喜欢上自己，是自己偏要勉强，勉强一个不可能的希望。
但很遗憾，现生总是没有那么温情脉脉。
小号发的博文很短，数量却纷繁如星，不知道是文笔动人还是怎的，竟也吸引来几个路人，时常为她点赞。
小号的更新终止于千钰仅仅依靠造型就惊艳了娱乐圈数十年，并有无数人将之奉为经典的那天。
她的最后一条微博是这样一句话：
「苹果快要腐烂了，它要回归它的国度了。」
要怎样阻止一颗果实的腐烂？
将她归于画，归于沙，归于高阁。抹掉真诚，她说她要永恒。
只有虚无才能拥抱永恒，而现实不行。
----
第16章 谁是次一等
许朝云在走道里停留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又走出来。
此时千钰已经离开，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没人会放弃拥有一个或许能令自己更上一层台阶的机会去寻她。
仍是觥筹杯盏，各自攀谈。
有人朝他的方向走来。
许朝云抬眸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长相极为精致的男人，高鼻深目，湛蓝色的瞳孔中有水液荡开，混着资本的傲慢以及与之不甚相符的热烈，又被一匡黑意所束缚。
是被禁锢的深切追寻。
而许朝云对这种眼神显然不算太陌生。
“许朝云先生，您好，我是谢凌，是一名服装设计师。”
“您好，谢先生。”许朝云朝着来人举了举盛了香槟的酒杯，眼里暗含探究。
撞上那道纯然的、尚未感受到危险即将来临的眼神，谢凌握住酒杯的手稍些用力，勉强扼制了心底悄然浮现的那些不可言明的破坏欲，不令其被太快搬到台面上。
而那套靛蓝色的西装，则是成为了谢凌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看过许朝云更加美艳邪肆的模样，这套衣服却将许朝云身上那些美得令人疯狂的特质，无一例外地掩盖起来。
应该让自己为许朝云设计一套服装才是，谢凌这么想着，紧捏着酒杯的手暗自卸了些力。
双方交换过名片，又应酬过几句，便分开了。
谢凌一派绅士作风，温和从容，给许朝云留下的印象或许还不如之前坐他身旁的沈桐云来得深刻，浅淡得如同滴落大海的一滴水，只留下不长久的波纹。
谢凌注视着许朝云走向别的攀谈者，笑着，举杯致意着。而他，是很快就被人遗忘的那一个。
刚刚的交谈还犹在耳畔，手中的名片却早已褪了温度。
谢凌有些失神，望向许朝云的目光久久不曾挪动。
还没到时候啊。谢凌心中暗叹，湛蓝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等待我吧，亲爱的，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就能独占你了，我的缪斯，我的……爱人。
谢凌知道现在的许朝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马上就好，马上，许朝云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摆在谢凌精心设计的画室里，只被他一人欣赏，把玩。
对于艺术品，有些人只想欣赏，怕那冰冷质地不符合心中预期；有些人想要触碰，自己向自己保证，只要满足一瞬，就放他回天上当星星；有些人却想谋夺，欲求太过，不至占有誓不罢休。
谢凌天真地幻想着美好的他们的未来，无谓加诸在爱人身上的不幸，也遗忘了这种幻想从未被世俗容纳过。
头顶的灯投下绚丽华美的光，各式各样的皮制面具被灯光照耀着，充满无机质的冷。
远离盛典的风，自由而空旷。
中场休息，许朝云没有再去寻人攀谈。说实话，这种场合哪怕是再经历上百遍，许朝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玩得转。
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许朝云在无人的窗边寻到了片刻静谧。
大约休息了五分钟，许朝云拍了拍身上应当不存在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西装，端起他刚刚放在窗台上的酒杯，宛若一只花蝴蝶，飞入了熙攘的人群。
夜间23点，名流巨星纷纷离开这场盛典。不论事情成败，他们都为自己的目标花费了足够多的时间与精力。媒体记者也各个都拍了照片，发了po文来攫取流量。
千钰凭借那一袭长裙成功登顶热搜榜第一，另有几位女明星和名模也不甘示弱，指挥着各自的团队操控流量，将自己送上热搜。
而对于中间杀出来的许朝云，各家的反应都属平静。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在意的。酸，自然是有的，可是许朝云刚红的时候就没能把人打压下去，而如今许朝云羽翼渐丰，他们也只能保持沉默。
由那张出众的脸和无法复制的身材撑起来的造型，太过独特了。而从始至终对呆板黑白灰保持的拒绝态度，也让许朝云在走红后，几乎每一次走红毯，都要上一次热搜。
各家也不是不想模仿，但是又怕最后闹得个东施效颦的笑话，还是稳扎稳打，让粉丝随便吹吹吸一波热度的好。
离开盛典的许朝云带着团队众人马不停蹄地赶回酒店。至于剧组那边，有徐琳在，沟通工作方面的事宜不用许朝云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