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笙没有再拒绝。
一晌贪欢。
如果是以往的陈宝笙,他只会当这是一次饭后运动,不管够不够过瘾,只要过去了也就不再当一回事。
可他不是以往的他了,陈宝笙告诉自己。
他双手插过自己短碎的头发,闭目长吁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身体愉悦的同时心里怎么会如此空洞,他不明白不过是性欲,不过是发泄,为什么事后会这么浑身不是滋味。
不就是上了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吗,有什么大不了。
等等,既然他能和看不上的人上床,那王初是不是也可以。
这个念头刚起,陈宝笙不知怎么,竟是慌张起来,此前模糊中听到开门的声音,森森也不见了踪影,王初,应该是听到了。
十二点钟,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周洋均匀地呼吸也显示着他已进入梦乡。
王初和森森还没回来。
陈宝笙再次抓抓头发,出门。
夜半时分,楼下亦是安静,只偶尔有几声蛐蛐叫。
王初察觉到脚步声时,叫声也随之而来,“森森!”
这一声成功让森森在黑夜中准确找到陈宝笙,亦让陈宝笙准确找到王初。
王初蹲在石座上没有动,陈宝笙走过来,想跟他一样蹲在上面,但或许是腿太长了,肌肉又多,刚蹲下来就因为身体不平衡掉了下来。
王初没心思笑话他,陈宝笙自己先灰着脸,装作没事一样跟森森玩。
“你带它先上去吧,它刚才跟豆丁玩了好一会,应该很累。”
“累个屁,它以前能在牧场撒欢跑一天都不累的。”
“哦。”
“你遇见豆丁了?那个老头子你也看见了?”
“嗯。”
“你知道不,那老头说豆丁是被别人遗弃的,捡到它的时候都奄奄一息了,到医院一查,狗瘟,基本没救了,结果他愣是没放弃,一点一点给它养活了,谁知道狗子刚开始活蹦乱跳,又被蜱虫咬了,这它还能命大活下来,可以算得上两次奇迹了,那老头子说他也死里逃生过两次,说这是他俩气运合一,彼此相承,才能起死回生,听着玄乎不。”
王初身体没有动,表情却在陈宝笙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变动,由心底发出一声,“嗯。”
“这些话我以前也经常听我爸说,他嘴里那种玄乎的词更多,什么天象,万法都整出来了,呵呵。”
王初动了动脑袋。
陈宝笙似乎察觉到王初提起兴趣,又赶紧道,“真的,他信这个,我爷爷应该也信这个,我爸五行缺水,就取名陈海洋,我是五行缺火和木,就取了宝笙,连森森都是,我特意查了它的八字,也缺木,就叫森森了。”
王初又在陈宝笙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他想他可是知道森森以前不叫森森的,还不是陈宝笙执意给它换名字,叫什么有那么重要么。
“你不信?”陈宝笙似乎又觉察到王初的不屑,很奇怪,四下黑咕隆咚的,楼上住户也没了一点光亮,陈宝笙根本看不见王初的任何表情,可他就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有时候不得不信,真的,轮回报应啊,我是真信了。”
王初终于抬起头,努力通过夜色捕捉陈宝笙的脸,只是太黑了,他眯着眼睛也只能看到陈宝笙的一双眼睛,亮亮的,同样亮的还有森森的眼睛,大约眼睛是最干净的地方,亦有着包容万象的透明,所以哪怕在黑暗中,依旧会发着光。
王初抖动了下肩膀,笑,“你跟森森挺像的。”
“胡说!”陈宝笙不乐意极了,“那老头子和他的狗像,我跟森森可不像。”
“行,随便你。”
说完了这句话,王初又趴下不动了。
陈宝笙想听王初说话,说些什么都行,哪怕是质问他,为什么在他的家里和周洋做那样的事,逼得他不得不躲到外面去,可他知道,王初不会问。
自己又该再说些什么,继续说他爸爸那些可笑的话?还是说一说他妈妈怎么没的,还是说森森是怎么来他家里的,或者说一说他的那些前任,还有他那些盛气凌人的过往?
桩桩件件,没有一件说得出口。
和一个萍水相逢遛狗的老大爷可以说那么多话,可在他相处时日最长的王初面前,陈宝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嗡嗡,嗡嗡…
“你手机响了?谁这时候打电话?”陈宝笙没好气。
在亮起的手机屏幕前,王初的表情变得激动急切,“妈?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什么?小晴怎么了?”
只是听到小晴这个名字,陈宝笙便下意识不舒服。
然而接下来,他看到王初猛然起身,在手机屏幕映射下,眼眶有星星点点的湿润,“妈,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然而却能感受到他的慌张无措、沉痛哀伤。
然后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眼眶终于盛不下湿润,泪水簌簌地掉,“我马上…马上回去!”
“怎么了?”陈宝笙见他挂了电话,急忙拦住要冲的王初发问。
森森也感应到王初的情绪,起身扒住他的腿,王初只是停了一秒,他静静推开森森,不发一语,继续要走。
陈宝笙眼疾手快拉住他,“到底怎么了?”
王初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甩开钳制他的手,力道来不及收回,顺势打在了陈宝笙面颊上。
啪的一下,清脆响亮。
王初脸上犹有泪痕,然而,他的声音很空,很静,和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样,“小晴死了。”
……
王初走了,陈宝笙在客厅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周洋兴冲冲从房内跑出来,对着呆坐在沙发上的陈宝笙笑道,“你看我在你屋里找到什么?就在床缝里。”
他扬着手里的信纸,高声念道,“他有一双月牙儿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里面好像有波光粼粼的湖泊,不敢仔细看,看一眼就要溺毙了一样,他还有一张心形的嘴唇,笑起来同样是弯弯的,让我更不敢多看一眼,因为会忍不住幻想吻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周洋读得声色并茂,甚至将信纸拿到陈宝笙跟前,“这是之前哪个住这里的女生写的吧,这就是少女怀春啊,真是娇羞可爱。”
陈宝笙脸色僵硬,看着眼前纤细的字迹,皱眉,问,“如果这个女生写的人,是你呢?”
“我?”周洋笑得更开心了,“哈哈哈,那我就让她尝尝我这张嘴是什么感觉。”
“呵。”陈宝笙哼笑,“她是尝不到了,不过她哥倒是替她尝过了吧。”
“谁?”周洋冷下脸,似乎察觉到什么,“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是谁写的这个?”
“是。”陈宝笙直视周洋,“如果没猜错,是王初的妹妹,王晴写的,她写的人……确实是你,周洋。”
陈宝笙刻意停顿几秒,观察着周洋的表情,继续道,“五个小时前,她死了,王晴死了。”
周洋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沉默良久。
忽然,他又照旧笑,“呵呵,你说错了,她哥也没尝过,哈哈。”
第十四章
王初父母是小城市老实本分的人,没有太高的学历,一辈子靠的是双手挣钱糊口。
他们不懂五行,王初王晴的名字最简单不过,却也表达了两个孩子保持初心与像晴天一样开朗的期望。
然而事与愿违,像晴天一样开朗的王晴,最终陨落在黑夜。
“尸体是10月22日凌晨1点20分在花溪明光大厦下面被发现的,经监控调查显示,王晴在10月21日晚上八点就上了大厦顶楼,并且只有她一人,初步判断,王晴系自杀。”
“这是王晴合租室友刘芳的笔录,她讲王晴此前精神就有异常,经常大叫大哭,说她的异常完全是因为王晴的男朋友陆宁溪,他曾主动追求王晴,王晴和他在一起后又劈腿了别的女生。”
“这是陆宁溪的笔录,他承认追求王晴,和王晴在一起后,发现王晴和他想的不一样,说她神经质,妄想症,还要干涉他的一举一动,他实在受不了要分手,王晴不愿意他才劈腿的,他最后一次见王晴是在10月12号晚上七点,王晴堵住他和女朋友,陆宁溪打了她一巴掌,之后没再见面,物证人证均吻合,陆宁溪排除作案嫌疑。”
“王晴家属,经花溪第二大队七天调查研究,王晴生前或患有中度抑郁症和轻度躁郁症,又因感情受挫导致病症加重,现确认死者王晴系自杀,该案由此结案,节哀。”
王晴头七这一天,王初和父母领回她破碎的尸体,送进焚化炉之后,便只剩一捧骨灰。
一家四口只有王晴性格外向,她走了,家里更显沉重,整日整日无人说话。
父亲王投军两鬓斑白,愁眉苦脸,母亲吴品忆以泪洗面,不分日夜。
王初守着王晴简单寥落的遗物,情绪崩溃。
他不知道这些遗物中哪件可以证明王晴患有中度抑郁症和轻度躁郁症,又是否有人证或者医疗证明,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就交代了一个人的死亡,仿佛只是一片羽毛陨落,没有人在意。
放不下的只有亲人。
终于一日,王初在花溪明光大厦找到陆宁溪,王晴的前男友。
“哥!哥!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了!”陆宁溪被王初压在地上,脸上挨了不少拳头。
王初甩了甩麻痹的右手,将快要掉下的眼镜推回原位,镜片后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悲伤。
陆宁溪见他住了手,颤巍巍往后一点一点退着,直到退到了他以为安全的距离,才捂着脸喊,“王晴的死跟我没有关系!警察都说了!”
“你敢说没有关系?”王初面目狰狞,“你为什么要招惹她?又为什么要抛弃她,劈腿别人!就是你的卑劣行为害死她的!”
“你错了!”陆宁溪抹了把嘴角的血,站起身,“就算不是我,是别人,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跟她过得下去,害死她的是她自己!因为她心理扭曲,变态,她就是个疯子!”
“你说什么?”王初向前,一手揪住陆宁溪衣领,一手就要挥上去,“找死!”
“找死我也要说了!”陆宁溪脖子缩着,“王晴她精神有问题!你家人放她出来祸害别人你们也有责任!当初是我瞎眼,我后悔了不行吗,我跟她提分手,她就整天跟我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男人是蛆,是臭虫,你也是男人,你爸也是男人,我就问你们听这话什么感觉?”
陆宁溪渐渐红了眼睛,“我除了劈腿别人让她死心我还有什么办法?甩不掉她就不是她死而是我死了!我真的一天一分一秒都跟她过不下去!”
王初咬牙,绝望的闭上眼睛,手下早已松了力道,陆宁溪正衣领,抹眼泪,嘴上依旧倔强补充着,“是你们家人害死她,还害了我!是你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