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礼将妹妹扶到弄堂的餐椅旁坐好。
“我先去搬菜。”
“好。”温岁言脸色苍白，虽然没有力气，还是努力回应了一声哥哥。
温岁礼炒了一碗茼蒿和番茄炒蛋，爷爷一个人基本不吃肉，甚至连鸡蛋都不舍得吃，那些老母鸡下的蛋都藏在地窖里，想着等温岁礼回来带给言言补身体。
“先洗手。”温岁礼接了一盆温水给温岁言洗手。
温岁言从厚厚的毛衣袖套中伸出手，她的手没有一点肉，只剩一张皮挂在手骨上，不知怎么的，温岁礼就想起了爷爷的手，他在120救护车上，爷爷握住他的手也是这样的骨瘦如材。
“多吃一点，我去给你倒杯温开水。”
两个人都没有胃口，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还是吃了下去。
“言言，累吗？要不再休息一下？”温岁言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这让温岁礼不免担心起来。
其实温岁礼也有想过隐瞒爷爷去世的消息，可他转念一想，言言肯定不希望自己瞒着她，不然要是错过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机会，就算以后病治好了，她也不会快乐的。
“我休息了一下觉得好多了，哥哥，我想……出去看看。”好不容易回到故乡，温岁言想出去看看，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除了家她最熟悉的就是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寂静的出租屋以及来往医院与出租屋之间的路程，那是哥哥背着她一步一步回到他们在外安顿之地的路线，她趴在哥哥背上一块一块数着经过的瓷砖，行道树，斑马线，红灯……那长长的林荫小道贯穿了温岁言整个在外求医的生涯，还留下了温岁礼单薄的身影和两个相依为命的他们。
温岁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晴空万里，是个无风的好天气。
“那我们早点回来。”
温岁言点了点头。
温岁礼的家建在半山腰上，多数人都已经搬到山下了，附近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家里有一辆脚踏的人力三轮车，爷爷每天清晨会去田里摘些新鲜蔬菜骑着小三轮去村里的菜市场卖。
温岁礼将衣服垫在三轮车的坐垫上，将妹妹抱上了车，又贴心地给她裹好外套，准备了根小毛毯放在一边，他担心万一待会儿降温了冷，毕竟山上的温度总是要比山下低一点。
他们出发了，就像每一次爷爷带着他们下山一样，从前宽阔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瘦小，挺直的脊背也弯曲了，现在爷爷也不在了，骑三轮车的人也从爷爷变成了哥哥。
温岁言看着周围的景色一点一点向后退去，从她的视线里慢慢消失。
小小的温岁言想，难道人跟人真的不能永远在一起吗？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温岁礼和温岁言从别人口中的没爸没妈的留守儿童真的变成了孤儿。
其实温岁礼知道，妹妹并不是想出门，她只是想再看看之前爷爷走过的路，看看爷爷眼中的风景，将它们一一保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当作爷爷还在这世界上。
温岁礼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大巴车，他俩没什么要收拾的行李，来时空空去时也空空。
“走了，言言。”
温岁礼和温岁言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生活的地方，温岁礼不舍得锁上了门，钥匙插了好几次锁扣才真正扣上，他来时带来的给爷爷置办的过冬衣服一件件整齐得摆放在爷爷的床上，爷爷一个人过冬的话应该会觉得冷清吧。
“哥哥。”温岁言轻轻地叫了温岁礼一声，语气透着点恍然。
“我们还会回来的。”温岁礼温柔得摸了摸温岁言的帽子。
温岁言听了哥哥的话，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还会团聚的。
在客车车站，温岁礼碰到了熟悉的人。
“温岁礼。”江司予的神情看起来比那日好了一些，不过看着他眼睑下青色的黑眼圈，略显苍白的肤色，温岁礼想到那日相遇的场景，想来江医生这几天过得也不开心。
“江医生，你也坐这班车回去吗？”
江司予点了点头。
“正好，待会儿到梦江市我送你们回去。”
温岁礼听了江医生的话连忙拒绝，他已经帮了他们很多，实在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了，欠下的善意温岁礼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还。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会回去的。”
江司予将目光从温岁礼转到温岁言身上，接着说道 “到了梦江市再说吧。”
当然最后温岁礼和温岁言还是坐上了江司予的车，江医生将他们送回了梦江大学校区。
“非常感谢，江医生。”温岁礼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面对江司予他总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用客气，记得带言言下周三过来。”江司予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跟温岁礼说，不过最后他还是只挥了挥手跟他们告别，叮嘱温岁礼带妹妹来定时复查。
“好的，虽然说了很多遍，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江医生。”
抱抱岁岁和言言。
第62章 暴风雨（六）
温岁言觉得最近哥哥好像变得沉默寡言了一些，虽然他的笑容还如往常一般温柔，可却怎么也到不了眼底。
“哥哥。”温岁言半躺在床上，背后靠着一只柔软的枕垫。
温岁礼停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温岁言，开口问道：“怎么了，言言？”
“哥哥，你已经连续做了六个小时的笔记了，休息一会儿吧。”
得到温岁言的提醒，温岁礼才发现窗外的天色都黑了，原来自己已经坐在桌边一个下午了。
温岁言看到哥哥的状态有些担忧，她知道自从爸妈离开之后，哥哥就承担起了这个家的重担，他被迫一夜之间长大，他开始变得报喜不报忧，从来都不向她吐露一点苦水，什么事情都是自己默默扛下……
“你怎么了？”其实温岁言下午根本就没有睡着，她看着哥哥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坐在桌边一刻不停地做笔记，她知道哥哥是怕自己停下来就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他怕自己振作不起来。
温岁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只是害怕自己一停下来无尽的回忆就会涌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温岁礼无法接受自己跟妹妹真的变成了孤儿，他们在这茫茫人海中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温岁礼最近总是回想起有一年过春节的时候，那年下了很大的雪，枝桠，房屋，石子路，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冷，冷得今河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温岁礼和温岁言穿着新棉袄双手插兜眺望远方，总盼着道路尽头能看到父母的身影。
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穿新衣服，这还是去年年前爸妈买的，今年再穿袖子都有些短了。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总也等不来爸妈的身影，小小的两颗脑袋耷拉下来，像是受伤的两只小狗，直到天色渐暗，道路尽头也没出现期盼的身影。
“爸爸妈妈今年不会回来了吗？”小小的温岁言这样问爷爷。
爷爷揉了揉温岁言的头，说道：“会来的，爸爸妈妈很想你们。”
于是温岁礼和温岁言继续等着，等到天色渐黑，等到两侧脸颊和手脚都冻僵了。
月上树梢，银色满地，雪地上出现了轻微的踩踏声，伴随着越来越近的步伐，身影在温岁礼和温岁言两人的瞳孔越来越清晰。
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他们是舍不得他们的孩子孤单在家里过年的，所以他们回来了，回来陪他们的孩子了。
可是温岁礼知道，现在就算再怎么等，他们也不会回来了。
那么李令呢？在黑夜尽头他能等到李令吗？
温岁礼翻开手机信息记录，上面最后一条与李令相关的信息还是中秋节的那天……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温岁言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怎么开口，她接着说道：“哥哥，你有什么苦闷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我长大了，我的肩膀……”妹妹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说道：“我也可以给你依靠的。”
温岁礼听到温岁言的花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我知道了，小孩姐。”
学校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广播开始放起舒缓的音乐，窗外传来背着书包嬉笑打趣的声音伴随着跑跑跳跳的声响，至少这一刻鲜活的场景是真实存在的，让温岁礼和温岁言短暂地忘记了失去亲人的疼痛。
温岁礼卖掉了陪伴他们几年的老旧键盘手机，买了两只新的智能手机。
“这是什么？”温岁礼递给温岁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哥哥送的，温岁言都非常喜欢。
“打开看看。”
温岁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原来是新手机，她像得到了一件新奇的事物对它充满了好奇。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东西，可对温岁礼和温岁言来说这却来之不易，他们甚至是两年前来到落江市才算真正见过。
“哥哥，这个手机是这样拍照的吗？”温岁言用手指点了点拍照软件， 原来她只见过别人用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拥有。
“咔嚓”一声，温岁言定格了温岁礼温柔地对她笑着的画面。
照片里的哥哥笑得很好看，嘴角两个梨涡都笑得明显。
“哥哥，你真好看。”温岁言觉得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你呀。”温岁礼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温岁言的额头，虽然平时总爱故作深沉，可说到底他的妹妹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也会为得到喜欢的东西而开心。
这天天气晴朗，微风和煦，温岁礼结束了下午的两节课，回到出租屋温岁言刚刚睡醒，新新也乖乖地蜷在她手边，妹妹温柔地拍了拍新新的背，画面看起来无比地温馨。
“言言，要出去走走吗？听同学们说学校后面的花海开得很漂亮。”
温岁言点了点头。
花海开得茂盛而灿烂，好像鲜花所有的生命力都在此刻用力绽放。
“好漂亮啊！哥哥！”温岁言目光传过温岁礼肩头看到那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温岁礼点了点头，他想妹妹应该是会喜欢的。
花海中间放置可几张长凳供来欣赏旅游的人休息，温岁礼将温岁言放在了长凳上。
“我要把这一刻记录下来。”温岁言拿出手机将眼前的景色逐一拍照记录，她不知道她的人生还能否再次看到这么艳丽的景色，记录下这一刻，让她以后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的时候可以翻出来看看，外面美丽的风景还在等她去踏足，她一定能撑过去的。
“哥哥。”温岁言看到温岁礼的目光好像落在前方的什么位置，于是她顺着哥哥的视线往前望去，她看到是一群大学生正在花丛中拍照，她们耳边都别了一朵艳丽的太阳花，衬得人美花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