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斐然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走之后,跟奶奶的关系最亲厚。和他父亲原就一年到头见不得几面,每次一见又都是鸡飞狗跳,亲子关系实在紧张。
他爸最担心的就是燕斐然会走爷爷的老路,对他学唱戏、到京城都一直很反对。但燕斐然听不进去他的意见,也就奶奶说的话才能有用。
可奶奶没拦着,他爸知道后还跟自己母亲生过一场气。
“奶奶,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事儿,咱不提了啊?”燕斐然怕奶奶不开心,道:“我爸他就是老古板,不懂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您看,我过得好不是?现在他也不提了。”
“你过得好?”奶奶提高了声音道:“你刚出来那两三年,我这是吃不香睡不着。直到锦儿陪你回来,我看见他才安心了。”
在奶奶这里,同性恋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在戏班子里长大,在戏园子里见惯了类似情况。在那个时代,京剧也有了女演员,却也是「男女不同台」。
有女演员的剧团里全都是女性,称为「坤班」,剧种的男性角色,也是由女演员来扮演。反之,由男性出演的女性角色,则是乾旦。
既然是同性同台,演员们所饰演的自然就都是假凤虚凰。
可是在戏台上,要用心去揣摩角色,演出那一出出爱恨纠缠、恩怨难解的大戏,难免就会模糊了性别。
特别是一个戏班子里,搭档都是固定的。在戏台子上日日上演着对手戏,下了场又日夜相对,想要不动情,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在这个相对狭窄的世界里,因戏生情,同性恋人的比例比其他地方高出不少。又因时代动乱,互相护持的事情更多。
不是奶奶思想观念开放,实在是她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他们老燕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又如何?只要孙子能把日子过得快活,他爱跟什么人在一起,奶奶都支持。
“他脾气好,又真心爱着你,事事以你为先。我给你爷爷上香时就说啊,我们孙儿有人疼了,你就放心吧。”
燕斐然越听这话头越不对,按下心头疑惑,继续听奶奶说下去。
“结果呢?”奶奶道:“我这才安心了几年,你就又闹上了。要不是锦儿私底下让人来找我,我这把老骨头还被你蒙在鼓里。你说说你这事儿,唉。”
奶奶的最后一句话,如针扎一样刺在燕斐然心头。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问:“奶奶,你说什么他让人来找你,我怎么听不懂?”
“然然,你就别想继续糊弄我了。”
奶奶叹了一口气,道:“上一回你俩回来,还一起瞒着我。后来他又让人来送了一次东西,让人问我如果你生气了该怎么哄?”
“我一听这话不对,追问下去才知道,原来你俩都分了好几年!”
第40章 签名照
燕斐然一听, 如同被一盆凉水浇了个兜底透心凉。
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也确实是盛锦的一贯作风, 不算很意外。
燕斐然的唇边浮起一抹惨白的笑意, 搁在奶奶胳膊上的双手却是出奇的稳定, 他声线平静,说:“奶奶, 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就是前几天我跟他吵了一架,才去录音棚里住的。”
“不过,我俩真的没有分手, 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闻言, 奶奶半信半疑,“要是没分手, 他会专门让人来找我?”
盛锦是个让她放心的孩子。
如果不是真有什么事逼急了,不会这么做。
“奶奶, 他让谁去找的你?”
奶奶回忆了片刻,说:“一个年轻人,姓詹。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说话很客气。”
那没错了。
姓詹的助理, 正是盛锦身边的助理之一,主要负责对接集团各大版块的财务和项目动态跟进。
燕斐然见过他,是个能干又会来事儿的人。
他站起来, 说:“盛锦最近有些忙, 估计是没交代清楚。奶奶您等我一下, 我先去洗个澡收拾收拾, 就开车带您去公司, 找他吃个午饭。”
“见到人,您就不担心了。”
见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奶奶心底那最后一点疑虑也都打消了,一脸嫌弃地看着大孙子说:“你这一身,是该好好收拾一下。”
燕斐然进了卧室,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淋浴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借着哗啦啦水声的掩饰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夏路。
夏路正堵在路上动弹不得,想着要不要随便找个地方把车扔下,坐地铁过去还快一些。否则,崔小茹的夺命三连call就要来了。
接到燕斐然的电话,夏路大喜,连珠炮道:“然哥,然哥!你在哪?崔姐说赶紧回来开会,把新专辑的发行计划定下来。不开会也行,要拍封面和宣传图,明天你来公司定一下?或者,先把摄影师确定了?”
他语速太快,直到他说完燕斐然才找到了缝隙,说:“我待会就回公司。”
“啊!那太好了!”
夏路条件反射地想要手舞足蹈,碍于自己在开车,只好压住这股兴奋之情,“那我来接你?都快到了,就是太堵车。”
老板这次怎么忽然变得好说话起来,他都有点不适应了。
“不用,我自己过去。”燕斐然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我先问你,我奶奶怎么会在家里,她什么时候来的?”
“老人家是大前天到的,给你打电话关机,就给我打。”夏路说:“崔姐让我把钥匙送过去开了门。本来打算请老人家吃饭的,她愣是不要,我就买了些拖鞋毛巾米面送上去。”
燕斐然是个把公私分得很开的人。
如果不是奶奶来了,他又恰好不在家,崔小茹也不会让夏路拿了备用钥匙去开门。
听他问得这么细,夏路心里忽然有点忐忑,“老板,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燕斐然道:“我挂了。”
“哎等等!”夏路连忙追了一句:“那我跟崔姐都在公司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燕斐然「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他洗了一把脸,望向镜中的自己。
如果说拍流浪汉那张照片时,他虽然胡子拉碴没有收拾,却多了磊落不羁的沧桑感。现在的他,脸色苍白而缺乏生气,五官轮廓再好看也掩饰不了精神的疲惫。
他伸出手,拨通了盛锦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是盛锦惊喜的声音:“然然?”
燕斐然淡淡应了一声,问:“你在公司?”
“在,在开会。”
“奶奶来了,中午一起吃个饭。”
“好。”盛锦从来不会拒绝燕斐然的请求,又问:“奶奶怎么来了?这次来住多久,要不要找人陪她好好在京里玩一圈?”
“她怎么会来你难道不清楚?”燕斐然没有等盛锦回答,说:“派谁陪她去玩,那个姓詹的助理?”
“然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呵,盛锦你够可以的。”说完,燕斐然心头发冷,直接挂了电话。
盛锦站在落地窗边,缓缓收了手机,眉间有些困惑。他给秘书发了消息让她定好餐厅,才回到会议桌前,示意众人会议继续。
这件事,有哪里不对。
但多想无疑,得先见到人再说,他现在也分身乏术没办法去处理。
他强迫自己把心思集中到眼前的会议上。
一个多小时后,燕斐然带着奶奶出现在公司。他刮了胡子,头发没时间理就简单梳了一下,穿着很随意的牛仔裤黑T恤。
出了电梯,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姜红叶远远看见他,兴奋地朝着他挥手。总决赛之夜后她正式出道,趁着人气不停地跑通告,还没再见到燕斐然。
看见她活力四射的模样,燕斐然笑着挥挥手,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夏路已经回到公司,知道他来了忙迎上来,一脸笑容灿烂地跟奶奶问好。奶奶对他很熟悉,也不拘束,一起走进燕斐然的房间里。
“老板,我这就把拍摄计划拿给你看看,你挑一个?”
燕斐然摆摆手,说:“不急,等下我陪奶奶先吃个午饭。”
夏路顿时一张脸成了苦瓜,奶奶看在眼里,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问:“小路啊,我们家然然前几天在录什么音?”
“奶奶,然哥在录新专辑呢。您不知道,有好多人都盼着等着想听呢。”
奶奶点点头,又问:“现在录完了,是不是很忙?”自家孙子没有撒谎骗她,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是啊是啊!”夏路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心道:本来不至于忽然这么忙的,都是你孙子作出来的。
但这话,他也只敢暗地腹诽,哪敢说出来。
“行了。”燕斐然皱了皱眉头,对夏路说:“跟奶奶说这些做什么,我哪天不忙?”
夏路察言观色,忙道:“那是。奶奶您不知道,喜欢然哥的人可多了,挨个排队的话那地球都得绕上九十九圈。”
“他唱歌好听啊,又会自己作曲写词,都夸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男女老幼看见他,都走不动道。”
“还长得帅!奶奶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这基因太强大了。”
夏路这一顿不带重复的夸,把奶奶直夸得眉开眼笑。要讨老人家欢心,最快的办法莫过于夸她孙子,屡试不爽。
他做了多年助理,娱乐圈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都能应付过来,想讨一个关心孙子的老人家欢心,那还不不容易吗?
见得奶奶乐得脸上皱纹都舒展了,燕斐然心道:算这小子会说话,年终加个大红包。
正说着,夏路从一旁的键盘上拿过一摞燕斐然的照片过来,放在两人面前,催促道:“老板,快签名,奶奶好带回去。”
老板经常把签名照拿给家里,夏路对此熟悉的很。
“嗳,你不说我都忘了。”奶奶笑着对燕斐然说:“你爹上次出门,把家里签好的照片全都带走了,一张都没剩回来。快签,快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