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一直在学校里待着,程归很单纯,但是因为小时候的缘故又谨慎冷淡,时刻开启自我保护,往往习惯性地拒绝接触这个世界。
既容易轻信他人又容易不信任别人,是个很纠结的性格。陆守南一直想带他看看真实的世界,不存在与书本中,书里不会写。
程归并不知道这么多,他第一次来听审理,肃穆的氛围让他注意力集中。
不过他观察到在出示受害者图片时,前面那位中年妇人身体一下子前倾,背影在微微发抖。
顺着看过去,那是一张挺年轻的笑脸,充满希望和热忱,受害者姓名写着林小荣。
他记得张至宝用炫耀的口味说过,弄死过一个,给他家人钱就摆平了。
到了被告人陈述阶段,张至宝还吊儿郎当:“问我律师就行。”
他挺自信,因为他叔叔答应过的,只要把叔叔撇干净,就会找全国最牛的律师,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法院也打点过关系。
不过是一场过家家而已,权力和金钱才是世界的顶端,法律算个什么东西。从小时候第一次打人开始,他就知道,不管真相怎么样,他张至宝就是永远不会被惩罚的。
被告律师做了无罪辩护,外行人听来是滴水不漏的说辞。
但最终,法官还是判处了死刑。
这两个字说出来的一瞬间,张至宝整个人瞬间就不动了,慢慢睁大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是一场戏吗,他叔叔会在演完之后把他救出去。
直到一切结束,张至宝依然抱有幻想。
他喃喃地重复“不可能”“做得还挺逼真”,自言自语的频率越来越快,像个疯子一样被带走了。
程归靠在椅子上,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手。
前面那位妇人已经跪地大哭起来,反反复复地念着林小荣的名字。
她没有收钱,多少钱也买不来儿子的命,但她的丈夫被张至宝的人打断了一条腿,她大儿子和女儿都收到人身威胁,所有人都劝她算了。
大家都要继续生活,谁还记得她那独自躺在冷冰冰地下的儿子。
她的儿子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要去拍戏了,挣到钱了要给妈妈买金手镯。那条短信到现在还在她手机里。
怎么可能忘呢。
她边哭边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些,把这几年折磨在心上的话全部发泄出来。从来没想过有这样的机会,曾经努力过无数次,以为这辈子不可能与之抗衡的人真真切切地得到了报应。
程归安静地听着,陆守南把他带出去。
外面和里面似乎是两个世界,蓝天白云,朗日当空,马路上排成长队的车流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两人站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上,陆守南揽住程归的肩膀。
“程归,这个世界虽然挺可怕的,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挫折,有很多你认为永远也解决不了的事情。
但是要相信恶有恶报,不要总是回避和妥协,觉得很多事情只能是那样。你要——”
陆守南停顿一下。
微风把他的衣角和头发微微扬起,他看着程归,笑容明亮,身姿英俊挺拔,
“你要告诉我。我替你解决。”
第67章
陆守南挑了轻松的说, 但程归知道他想表达的不止于此。
未来会有无数个张至宝那样的人,或许罪有应得,或许逍遥法外, 一切都是未知的。
但陆守南会一直在。
程归安静会儿,同样不形于色,似乎是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
两人并肩下楼梯,离开了这里。
*
回去之后, 陆守南便一直琢磨着那本极其枯燥无聊的清代小说, 里面的字是繁体字。所以每个字都不一定认识, 组合起来就更不认识了。
但只要前面吊的胡萝卜够诱人,即使再困难也是能克服的。
有什么事情比揭露冷酷的程归一直暗恋自己更美妙呢。
“朝旁边挪挪。”陆守南搬来个板凳,对书桌前的程归说。
这张桌子足够大,可以容纳两个人。
陆守南坐在旁边,摆开胳膊, 把程归一挤。他架势十足,正准备翻开书, 想了想, 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友好地替程归带了一杯,搁在旁边。
“用的玻璃杯, 不过是新的。你不会介意吧?”还装模作样地问。
程归低头写字,没有理会他。
外面接近中午的阳光撒在侧脸上, 陆守南忍不住伸手摸了下, 皮肤总是滑滑的软软的,又捏了捏。
稍微玩了一会儿,继续回到桌前, 把凳子调整成舒适的角度。
端坐。
挽起一些袖子,借用了程归的一支笔和一张纸, 神情虔诚地翻开书。
心里给自己打气。他可以的!
当年好歹也是自己凭努力考上的电影学校。
最后一步再把手机调整成免打扰模式,终于开始了阅读之旅。
整整一上午过去,程归在最后一项计划表上打了小勾,转过头,看看陆守南。
竟然没有在睡觉。
只是眉头拧得很紧,坐姿充满纠结,手放在脑袋上无意识地揪着头发,桌面上已经有一撮遇难者遗体。
只见陆守南扫了几行之后又重新回到开头,缓缓阅读,再回到开头。
挺帅气潇洒的一个人被折腾成这样,程归羞愧。
“你感觉怎么样?”
听他开口,陆守南立刻从书中世界离开,回答道:“挺轻松,看懂第一回了,他们要去参加科举了。”
就是没找到主人公是谁,人名真多。
“不要再看了吧。”程归说,“我故意为难你才让你看的。”
“为什么?”陆守南皱眉,仿佛难以置信程归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程归低头,垂下眼睛。
“登陆给我看看。”
“不要。”
“那我就继续看,头发薅完算了。”陆守南自暴自弃。
“......”
“再说吧。”程归稍有松动,合上了他的书,“先去吃饭。”
由于陆守南阅读得太过入神,所以没有提前订餐,两人一起出去吃。
选了家人少的面馆,悠哉地坐在角落,和每对情侣一样,平淡而又有滋味的一顿饭。
不过正乐不思蜀中,陆守南忽然就接到了王重山的电话。
“陆守南,你戏还拍不拍了?还有我那个新编剧呢?”
王重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让人怀疑和前阵子不是一个人。
“不是您让我先处理事情的吗,王导。”
陆守南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慷慨地分给程归块牛肉。
礼尚往来,夹走了程归鸡腿面里唯一的鸡腿。
“我之前那是气话,本来也没以为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既然现在已经过去,就快点回来吧...”
陆守南只分出一点点注意力听,专注地看着失去鸡腿的程归。
只见程归微微一顿,垂眼看看转眼间只剩下白白面条和青菜的碗,抬头望着陆守南。
陆守南笑了笑。
“好了王导,先不说了。等重新开拍通知我一下就行。”
等电话挂了,他顺便打开手机看了看,果然舆论已经反转得差不多了。
宋颂的父亲替女儿公开道歉,那些莫须有的证据只需要澄清即可,又因为陆守南平日品行良好,所以扭转很快。
大家将矛头集火了他的公司。
【泪目,守南竟然是被冤枉的(滑跪)。】
【不是这什么垃圾公司?为什么这么恨艺人】
【陆守南以前采访还说和公司上下都是好朋友呢,太残忍了】
【更愧疚了】
在网友的焦点下,公司的各平台评论全部沦陷,乔琳名下债务被查出,还有目击者曾看到他丈夫在赌场输钱哀求。
一切不过短短半天时间,就全部沦陷。
陆守南挺感慨地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发现程归还看着他。
还有他筷子上被咬过的鸡腿。
空气一时安静。
“不好意思,本来想逗逗你,忘了。我去重新买一个。”
陆守南努力弥补,把热气腾腾的完整鸡腿重新送回程归碗里,还加了鸡翅和卤蛋,超豪华版。
看着程归低头吃,他也弯了弯嘴角。
*
晚上陆守南靠在床上,享受和程归待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稍感寂寞。
“程归,你非要坐在桌子前面看吗,到床上来呗。”
程归转过头,看到陆守南靠在床上,一只腿踩着地,另一只腿曲起搭在边缘,身上睡衣领口半敞,抬手拍了拍身旁柔软大床。
“不要。”他冷酷道,不过目光还是稍作停留。
床头灯光昏暗,衬得陆守南本就英俊的五官更加完美,还有优越的身材比例和经过锻炼保持的良好身材,像幅氛围感摄影作品。
“来吗?不打扰你。”擅长说台词的嗓音循循善诱。
“......”
程归安静一会儿,拿着手里的书,起身。
床上的人立刻露出笑容,把过来的程归揽在怀里,柔软的头发蹭在下巴上,低头就能亲到。
拽了个小被子一起盖上,美好而静谧。
陆守南把手机静了音,今晚给他发消息的人格外多。显然都是因为网上事态平息,重新联络起关系来。
真无聊。陆守南正想放下手机,专心搂着程归,忽然接到了个电话,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喂。”
他正想起身出去,那头传来了带着点鼻音的女声:“守南,帮帮我。你不能完全忘了我们以前的关系。”
陆守南:“......”
耳朵正巧挨在旁边的程归:“?”
程归抬起头,拽住他的衣服。
于是陆守南重新坐回去,坐姿端正,声音也充满了正气:“请问哪位?”
“我是林琳。”
林琳害怕自己被拉黑,专门换了个手机号:“我在网上被骂得太过了,还要扒我和魏冶的身份信息。现在真的受不了,能不能麻烦看在我们以前是朋友的份上帮帮我。”
“哦。林总啊。”陆守南强调,“前公司的老板。”
他看着程归,心不在焉道:“那你为什么收宋颂的钱呢?”
“对不起守南。我当时太需要钱了。”
“你可以和我说。”
“我不知道你不会把钱借给我去帮魏冶的,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他对女儿一直很好......”林琳忽然抓到稻草似的,“对,你看在我女儿的份上,帮我一次吧。她上次还问怎么好久没看到你。”
陆守南和所有小孩关系都挺好的,每次工作人员带娃来公司都吵着要和他玩。
想到那个小女孩,本来根本没打算理会的陆守南稍作停顿。
程归也想起来了,之前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他们还一起吃了山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