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我听乔朔说了，”童凯看向娟姐，“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童凯实在不相信这种只在电影中看见过的桥段，竟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来的路上也在网络上搜索了相关的真实案例，脑部手术的后遗症，大多都是短暂性记忆丧失、记忆混乱或是记忆衰退，根本没有像庄铭这样的，只记得他的名字，把其他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娟姐面容凝重的点着头：“手术后他昏迷了一年多，等完全清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忘记了自己是谁，连我也不认得。”
“那他怎么说记得我的名字？”
“原本我从他小时候帮他回忆，但一直没有起色，突然有一天，他问我凯叔是谁，我们都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结果也只是记得你的名字，医生说他失忆的主要原因可能不是脑部的手术，而是心理创伤引起的，遗忘了一切让他觉得痛苦的记忆，至于为什么记得你的名字，医生也没有给明确的答复。”
遗忘了一切痛苦的记忆？童凯觉得这说法很可笑。
难道除了一个名字以外，庄铭的整个人生都是痛苦的么？
在一阵菜下油锅的响声中，他回忆起庄铭经历的一切，暗下握紧了双拳。
可只记得名字又到底算什么！
听娟姐说，由于昏迷的时间太长，庄铭的身体机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僵硬退化，刚开始连路都走不了，一直做着肌腱训练，直到去年才算基本康复。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娟姐给庄铭说了很多关于童凯的事，当然也只是选择性的说，避开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希望他能通过这个名字多记起一些事。
但庄铭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对母亲口中诉说的人充满了浓厚的好奇，一遍遍的问着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听母亲说童凯多么聪明，钢琴弹得多么好，自己如何崇拜童凯，爷爷如何教他钢琴，他们一家人曾是怎样亲密，更是让庄铭以自己有童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长辈感到欢喜。
康复后，庄铭就一心想要找到童凯，即便他们都知道童凯在英国，但没有人会告诉他，母亲不愿他希望破灭，在陆冲的帮助下，带着庄铭回到了这个伤心地。
其实早在庄铭刚考上音院那年，童父就将琴行的地契改成了庄铭的名字，他们也是童父去世后才知道的，母子两人彻底崩溃了，娟姐还乡，庄铭病重，当时地契还在陆家，陆冲就一直打理着琴行的后事，没有转卖，将所有东西留了下来，以不改建的要求租了出去。
“也是这次回来整理童叔遗物时，我们才发现了这些照片，庄铭开心坏了，说要全贴在墙上，让来琴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在找你，”娟姐泪眼婆娑，紧握住童凯的手，“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阿凯，我求你……放过他……他已经变成这样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但他也只有一个父亲啊，童凯没有看娟姐那张越发苍老的脸，想把手抽回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阿凯，庄铭当年不是故意的，他都是因为太在乎你了……我看得出来，那孩子从小就对你感情很深，他学琴，考音院也都是因为你，也许对他来说，你比我这个母亲还要重要，所以才会只记得你的名字……”
“别说了。”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们……但我只求你……阿凯，让我来替他赎罪……别伤害他……求你……”
不，他所受到的伤害，这些年的折磨，必须要庄铭加倍奉还。
他一点也不同情这个人，一点也不为自己捅的那两刀后悔，一点也不。
童凯不想再听，决然的抽回手，娟姐一怔，还想要哀求，但庄铭已端着菜出来，只能急忙背过身子擦掉眼泪。
庄铭似乎并没因童凯刚才的态度有所忌惮，整个人仍旧十分高兴，一个劲讨好的给童凯又夹菜又盛汤，就连抛饭也不停笑眼盈盈的瞟他，弄得童凯浑身不自在，忍无可忍，用力瞪了他一眼，男人才吓到似的，耷拉起脑袋，不敢再看他。
终于可以安稳吃口饭了，这些菜的确是他喜欢的，但吃进嘴里，怎么吃怎么不对，也说不上难吃，但就味儿不对了，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庄铭的手艺，更没有家的味道，心中一股子无名火，又夹枪带棍的瞪了男人一眼，没吃几口就草草放下了碗筷。
童凯原本打算到琴行附近的宾馆落脚，拖着行李都走出门了，又被庄铭缠上来将他拉住，说哪有人回家了还去住宾馆的，又求又劝的，怎么也不松手。
童凯烦得不行，简直就要一脚揣过去了，但转念一想，也对，这是他的家，自己凭什么要走，该滚的是这个人才对，大摇大摆的上楼打开自己的房门，却站在门口，进不去了。
“怎么样，是不是和原来一样的？”庄铭走到房里朝他看来，摸着脑袋憨笑起来，“因为我都不记得了，照着我妈说的弄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记错。”
见童凯不表态，只是皱起了眉，庄铭有些慌了。
“不一样吗？是哪里不一样？”男人四处看着，“这个桌子和衣柜都是以前的……啊，是不是这个书架？以前的放太久已经坏掉了，我找人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做的，但妈也说看起来是一样的啊，还有这个床也是重做的，床单被套没有了，妈说你喜欢深色有图案的，这是我们一起选的……”
在庄铭急切的解释中，童凯见不得他这一副邀功的模样，走进屋里，仔仔细细的看，准备蓄意挑刺，但家具陈设到物件摆放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就连书架上放的也都是他以前收藏的唱片和音频设备。
“这是什么。”指着书架上多出来一个东西问。
“哦，是防潮盒，”庄铭道，“因为这里有很多你的电子设备，受潮就不能用了，所以放了这个。”
童凯翻了翻眼，继续找茬，果然又被他发现一个：“这些书是哪儿来的。”
庄铭咽着嗓子，怏怏地：“是……我的，没来得及收。”
“那这个东西呢？”
“也、也是我的，助听器的充电器。”
“别告诉我这些衣服也是你的。”
“嗯，的确是我的，”庄铭苦着脸，小声地，“因为平时我住这里……”
什么？！这家伙居然敢住在他的房间，睡他的床？！
感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童凯闭目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下怒火。
“拿上你的东西，出去。”
“凯叔……”
“立刻！！”
庄铭被他吼得缩起脑袋，七手八脚的胡乱收拾一番，正仓惶抱着一大堆东西就被童凯不耐烦推了出去，一把将门甩上。
男人狼狈的对着紧闭的门面，失落一阵，还是又扬起笑容。
“凯叔，那你晚上好好休息，欢迎你回家。”
话音刚落，门突然开了，一本书飞来砸在他的笑脸上。
寂静的黑夜中，童凯躺在床上侧卧难眠，也不知是时差没调过来，还是整个床上都是庄铭的味道，让他喘不上气来，左翻右滚怎么也躲不掉。
唯恐勉强入睡噩梦缠身，童凯干脆起身下床，靠在窗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吸起烟，望着自己的房间，仿佛又回到年少时那一个个孤独寂寥的深夜，他也是这样在指尖忽明忽暗的星火中，发着呆，对明天的路充满了迷茫。
只是如今窗户中折射出的那张脸，已没有了青春可以徘徊，挥霍，年龄所具备的意义，大概就是失去了迷茫的资格，即便前方一片浓雾也得走下去。
但他不知道这个方向选得对不对，是真的想看庄铭痛苦吗？还是说不甘心痛苦的人只有自己？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回来。
无论如何也得回来。
“凯叔？”房门被轻敲了两下。
这个声音一秒将童凯拉回了现实，全部犹豫苦恼荡然无存，果然还是恨得牙痒，没搭理。
“凯叔，你睡了吗？”庄铭小心翼翼地，“我闻见烟味了，你能开一下门吗？”
童凯烦躁的将门打开，摆着臭脸：“干什么。”
站在眼前的男人额头被砸了个包，穿着波点花纹的睡衣，怀里抱着个枕头，两眼幽幽的瞟着他。
“那个……我想和你一起睡。”
“什么？”童凯目瞪口呆，完全不信自己听到的。
庄铭急忙解释：“是这样的，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客房没准备出来，我和我妈睡一起，不太方便，所以就想能不能和你挤一晚。”
当然不能！
童凯本还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但现在觉得这个人不仅是失忆，连智商都有严重问题，就没点眼力劲么？难道没看出来自己很不待见他？
“我和你也不方便，你自己找几张椅子搭着睡吧。”
童凯冷冰冰的说完就要关门，被庄铭伸手拦住，冲他笑：“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听妈说，以前考音院的时候，我们也睡在一起过啊。”
经他这么一提，童凯倒有些印象，当时正是考试冲刺阶段，父亲为了多给他讲课，就让庄铭和他住一起，那段时间简直生不如死，庄铭早上5点就起来练琴，吵得童凯不得清静。
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庄铭那么喜欢他，在夜里有没有对他做过什么龌龊下流的事，也未可知。
“凯叔，是不是想起来了？那我进来了！”
“等等！我没同意！给我出去！”
童凯还没来得及拉住他，庄铭已经蹬掉拖鞋，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
“呼~~好暖和，”男人裹紧棉被，朝墙根挪动，“凯叔，你看，我很瘦的，一点也不占地方，你快过……”
庄铭正彰显着自己的苗条，就对上童凯犀利的目光，怔了怔，畏缩缩地退出被子。
“还有……棉被也不需要那么多，凯叔，外面真的好冷……“
男人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模样像极了童凯在英国看中的那只短腿猫，叫它一声“庄铭”，那只小猫就喵喵地舔他的手指。
第75章 凯叔不愧是男人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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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6
被童凯一把抓过被子全部盖在自己身上，庄铭冷得哆嗦了一下，但没有半分抱怨，一脸美滋滋的枕手臂，凑近看着他的侧脸。
“凯叔，你是不是在网上看见我，所以赶回来了？”
“……”
“看来妈没有骗我，她说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关系可好了。”
“……”
“有你这么关心我，我一定能把记忆都找回来。凯叔，你快跟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妈她知道的好少。”
“你烦不烦！不睡就给我滚出。”
被毫不给情面的打发，庄铭表现得有些受伤，拉出一抹强笑：“也是，你肯定累了，是我太兴奋，有好多话想跟你说，那你快休息吧，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