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让他是顾念远呢?
应怜和他一起长大。
世界观完整形成之前,应怜就已经习惯当他的朋友,当他的追赶者和伙伴了。
人上了初中,就会和小学认识的朋友距离变远;到了高中,开始习惯和初中一起玩耍的伙伴分道扬镳;而高考分数则会给友谊加上诸多限制,令其分散,割裂到五湖四海。
这种始终不变的亲密是很宝贵的,假如一个人运气不够好,可能一辈子遇不到这样能用坚贞来形容的情谊。
追求顾念远的那段时间,应怜最担心的,不是失败,而是顾念远因此疏离自己。
他花了很大的勇气和决定说服自己行动,发现顾念远没有变得冷淡,只是不愿意松口之后反而舒了口气。
原先的担心顿时又变成了万一和顾念远好不容易牵手成功,又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两个人还能不能回到最初那样的关系。
不论恋不恋爱,顾念远对应怜而言都是不同的,他仅次于家人,在某些方面甚至和他们不相上下,略胜一筹。
……他没必要那么纠结。
应怜手腕抖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那些纠结完全是自寻烦恼。
顾念远不回来,他可以自欺欺人,当这个人已经死去,从未存在;顾念远回来了,他又恰好遇见,除非失忆,否则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装忘记这个人。
他遇见顾念远遇见得太早,也太合适了。
往前三年忙着在幼儿园大班逞威风的应怜不会主动凑近不合群的顾念远;往后三年,已经没有那么臭屁、但好胜心更重从前的应怜也不会主动搭理冷冰冰的竞争对手。
他的邻居会是其他人。
和应女士赌气,差点被打击到自信的时候,也没有人刚带着礼物过来回访,帮他解开那道其实很基础的化学题。
耿耿于怀,斤斤计较,不依不饶。
不管多复杂,他都得承认,应怜就是心气高。
对心气高的应怜来说,顾念远就是顶顶特殊的那个。
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应怜已经认识了很多人,如果三十五岁之后辞职去环球旅行,还会遇见更多形形色色的朋友或过客。
可是他不会再遇见另一个顾念远,不会再像青春时那样,直白袒露,无所顾虑,毫无保留地去维持一段关系。
他最好的那段时间,早就已经被占据满了。
有句歌词叫做,恨字曾写为爱。
不甘,羞耻,愤怒……分手之后,任何与之有关的情绪,都是他的放不下。
应怜到底还是心软了。
“……我们晚上,或者明天,找个时间好好谈一谈吧。”
他放下被喝了大半碗的粥,声音飘飘渺渺的,“有关你的,有关我的,好好谈一谈。”
顾念远忽地意识到什么,漆黑的眸子明明灭灭,拼命压抑住那股站起来,紧紧攥着他手腕,抓住他,不让他走的欲望。
从重逢开始,他总是在给应怜的生活带去麻烦。
即便本意从来不是如此,事情最后也会被他弄糟。
应怜不想再有任何瓜葛也是正常。
“我不是故意的。”
顾念远突兀开口,声音极小,近乎喃喃。
“什么……?”应怜没有听清。
“我不是故意的……!”顾念远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透出几分惊惶。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瞬间的失态,也没发觉自己在本能的情况下真的用尽全部力气,孤注一掷般死死抓住了青年的手腕。
顾念远瞳孔漆黑,额上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汗水,头发也被打湿成几率,苍白得像鬼。
慌乱又慌忙地解释,:“我没有想故意麻烦你,不想被你看见,也是因为故意进医院吃药我不想忤逆你的意思让你更加生气我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的……”
应怜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又懵懵的,不太能反应过来。
他几乎是本能反过来按住顾念远那只还在输液的手,生怕他动作过大,导致针头移位、甚至脱出。
医院嘈杂,加上顾念远无论是动作幅度、还是声音其实都不算大,这片刻的骚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冷静一下。”
应怜不自觉压低声音,喊他的名字,“顾念远,你冷静一下。”
“……你弄得我有点疼。”应怜实话实说。
这人力道大到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手背上本就明显的青色脉络如同山脉蜿蜒,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狰狞。
“我。”
顾念远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在应怜反应过来之前就迅速松开,将手抽离。
他方寸大乱,好似被人一截一截敲断骨头,卸去每一丝力气,说不出任何话。
落魄失魂,只茫茫然眨了眨眼。
应怜偏过脑袋,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以免狠不下心。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尽量把话说得委婉,“顾念远,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的心态可能有一点问题。”
他们当时分手,顾念远有错,应怜也不是半点问题都没有,而且归根究底,应该怪顾念远那个不讲理的妈妈。
他不应该困在过去出不来,带着对应怜的愧疚一直到死。
应怜先前就觉察到了一点端倪,总觉得顾念远将他看得过重,把自己放得太低。
他原本就打算和顾念远好好谈论,尝试开解一二,没想到顾念远反应会这么大,像要被抛弃一样。
应怜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以前有应怜。”
半晌,顾念远闷闷开口,“我过一会就会好了,你不用管我。”
他不会让自己影响到应怜的。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可怜,以至于应怜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比较好。
“现在也有应怜啊。”他说,“我们不是还算朋友吗?”
顾念远没有开口,只是又将脑袋埋低了些。
应怜也没有再问,盯着人看,大有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趋势。
良久良久,他听见顾念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复。
“不一样。”
是不一样的。
他当过唯一,拥有过全部,就不愿意再回到可被取代的某一个,只占据那么一小部分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二只大扇贝
“哪里不一样?”
应怜继续问。
他没有等顾念远回答, 帮他换好新的吊瓶,重新在旁边坐下来,掏出自己的手机, “算了,你先打点滴,有什么话等晚上回去再说。”
“晚上喝粥?或者用破壁机打那种杂粮饮给你。”
应怜一边加购物车,一边看生鲜超市app下面自动推荐的食谱, “银耳南瓜羹怎么样?还是紫薯山药。”
好半天都没有等到答复。
他只好抬头, 同从方才起便盯着自己发呆的青年对上视线,“你连晚上想吃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顾念远这才回神, 道:“都可以。”
过了数秒, 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应怜:……
这都是什么道理。
分手的确会对双方产生或深或浅的影响, 可四年前明明他才是被无情留在国内的那个, 他看到顾念远都没有委屈, 凭什么顾念远可以摆出小媳妇的样子啊?
他不是全然无辜, 但顾念远明显问题更大,不管怎么看,这个渣男都应该是顾念远当, 不是他当吧。
应怜承认自己当年多少有点恋爱脑,现在看来,顾念远的恋爱脑发作明显更加吓人,和平时的形象简直割裂得一塌糊涂,放在商场上, 属于竞争对手会连烧三个月高香庆祝的类型。
应怜深深吸了口气,默念数遍“爹妈造孽, 缺爱不是他的错”, 这才平复好心绪。
“顾念远, 晚上我来做饭,我刚刚是在问你想喝什么。”他强调,“你想喝什么?”
“几选一,不接受其他答案。”
二人对视数秒,顾念远欲言又止,一时想不到答案。
“……别看我,我也不会帮你选。”应怜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不但想翻他白眼,还想在晚饭里加入致死量的葱。
“紫薯山药。”
顾念远败下阵来。
“可以,那晚上就喝紫薯山药羹,再炒个蔬菜。”
应怜没问他是选上汤娃娃菜还是小白菜,顺手回了个同事的消息,加完购物车,选好送达时间,付完款就关掉了手机,一行一行去看医院走廊上贴的各种流感和疾病科普宣传。
顾念远隐晦,又难以饰地看着他,心中波澜久久无法平静,不知如何自处,更不清楚接下来应该如何做,要怎么走。
他原本是想一点一点,和应怜从朋友做起的,像以前那样的。
因为昨天,还有今天的意外,这件事已经完全被搞砸了。
顾念远格外厌弃自己,又控制不住地将身侧青年的言行反复拆解开来,从中汲取一丝一丝、微茫到极点的希望,用以对抗那股被沉默发酵的不安与惶恐。
“真真……”
他悄声喊应怜的小名,声音极小,又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一点,碰到应怜的袖子。
应怜当做没听见。
顾念远也不敢打扰他,时不时盯着两个人摩擦在一起的衣袖,还有几乎碰到一块的手掌看,忍不住又朝青年处靠了靠,挪了几毫米。
应怜:……
应怜眼观鼻鼻观心,干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看那则有关脑梗的科普。
时间过得极快又极慢,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几乎要被自己忘到角落里的事。
那是在初中。
他有一次贪凉,贴着空调吹,睡觉还不盖被子,成功发烧感冒,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好像是因为晚上在被子里拿mp4和学习机看动漫;好像是因为运动会还是什么,总之,他在生顾念远的气,单方面和顾念远绝交,请假也没提前告诉顾念远,更不要说自己在哪里打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