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的记得他从一个大别墅搬到了出租公寓,母亲变卖了所有值钱的首饰为了维持他俩的生活。
而孩子素来是记坏不记好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问母亲为什么不回到大房子里住,母亲会看着他沉默不言。他敏锐地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可他那时候太小了,他总是会一遍遍提起,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公寓。
电扇在头顶转啊转,发出老旧吱呀的声音。这个时候空气都变得黏腻窒息起来。
母亲从沉默不言,变得失声痛哭,一遍又一遍喊着你的父亲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要生下来你!哭得嗓子哑了,就开始抱着他,说只有他了。
她很用力,在他的手臂留下大大小小的淤青。
秦泽一开始也会哭,他会喊妈妈我疼。哭着哭着,母亲就不会管他了,会嫌他烦,会打他,会骂他不争气。她会说明明生的是男孩,为什么会有人不要?在华夏就是个宝。她骂他是累赘,是拖死自己的饿死鬼。
她近乎情绪失控,披头散发,赤着脚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冲着才到她大腿根那么高的秦泽又哭又闹。看着他越来越大,眉眼中有了霍维的影子后更加的愤怒,她会拿板凳抽他,尖叫着让他滚。
秦泽就真的想跑。
但是会被母亲一把提住后颈拉回来,然后抱着他说对不起我错了,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冲你发脾气。她说妈妈控制不住,妈妈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这个时候的母亲会无限的懊悔,她会去亲吻他的额头,毫不吝啬她的怀抱,会给他打伤的伤口抹药,然后哄他入睡。
这是秦泽难得喘息的甜蜜时光。就像这黑暗生活中唯一一道光。
但也只够喘息罢了。
往往在这之后,母亲会选择自杀。
她会拿刀在自己的大动脉划出一条口子,放进浴缸里。如果秦泽没有起床要去上厕所的话,他可能就没有母亲了。
他说不清自己的情绪,他就是凭借本能的去救。
他那时候不懂,但他现在是明白的。
那就是爱。
由血缘纽带扣成的特殊的爱。
哪怕他的母亲无止尽的伤害他,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去爱自己的母亲。
因为他知道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母亲很温柔,会抱着他睡觉,哄骗他玩,教他读书写字。会拉着他去采花,讲关于她故乡的故事。她做得一手好甜点,每次都会问秦泽爱吃哪个?
如同梦一般。
他会扛起瘦弱的母亲,将她放到床上,搓揉着她的手指。母亲原本指如葱根的一双手不知道何时变得粗糙起来,带着厚厚的去除不尽的茧。
秦泽有时候就会怨恨那个他未曾见过的男人。
可他有时候在想,这件事真的怪罪这个男人吗?
母亲自杀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会被救回。后来她不自杀了,她开始信教。
她每个礼拜天去做礼拜,去诉苦。
他有一次偷偷跟着母亲入了教堂,发现她凭借自己的姿色获得了主教的喜欢。两人压抑的喘息在教堂后方的密室中传来。
家里的日子变得又好起来了。他们不必再每天都吃黑面包,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吃上一顿丰盛的牛肉大餐。
他感觉母亲变了。
他不知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因为母亲不再打他了,她总是笑嘻嘻地看着他,然后对他说你要多读书,多努力才有出路。她说宝贝,你在这个世界要好好的,你是妈妈唯一的期望。
母亲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回来都是扔给他一把钱,然后又匆匆离去。
好几次夜晚,他能听到宿醉的母亲敲门,只要一打开就会看到烂醉如泥的她跌倒着入内。
她的身上很难闻,有酒味、劣质香水味,还有男人射精后的精臭味,很多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鼻腔。秦泽想要伸手去扶她,但是她只是将钱塞进他的怀里,说:“宝贝,你看,好多钱,哈哈。”然后她踉跄着爬起到浴室,只要这个过程秦泽扶她就会被她踹开,怒吼着说“别碰我”!
母亲开始不会抱他了,连多余的肢体动作都不会有。
只有在秦泽拿出一份姣好的成绩单时,母亲才会破天荒的亲吻他的脸颊。
母亲将她那头黝黑的长发烫了,烫成棕红色的卷发,长长的,披在身后。她不再会化那些温温婉婉的妆,她每次都化得厚重浓烈,高挑的眉峰和如同火一般的红唇。她会穿各类各样的抹胸和短裙,黑丝拉的很长,就会看到她白皙的皮肤上有很多青青紫紫的痕迹。
但是母亲应该还是喜欢她以前的模样的。
因为她常常在深夜回来时,悄悄坐在他的床边,抚摸着他的一头黑发。
她的眼神带着眷恋。
秦泽总在这个时候装睡。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母亲会温柔地如同以前一样。
她会俯下身子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轻轻拍打他的身子哄睡。有时候母亲会哼一些东方小调。咿咿呀呀,绵情缱绻。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草*
*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茉莉花开*
*雪也白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旁人笑话*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
*比也比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第77章 章七十七
他没办法怨恨这样的母亲。
但是这样的爱太过于痛苦。
秦泽开始想念自己以前的母亲。
他有次在母亲回家入睡的时候,偷偷地溜进她的房间,他小心翼翼地缩进了母亲的怀里,闷声问母亲我们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这熟睡的呼吸声。
白日变得漫长,比黑夜还难熬。
他慢慢变得麻木,有些时候甚至会偷偷跟着母亲。每当母亲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嫖客上完床后,秦泽就会有一种弑杀欲。
他想杀了那些男人,他也想杀了他母亲。
但他不舍得。
因为母亲很美。
于是,他也去了教堂。
教父很喜欢他,说他的眼中十分圣洁。
秦泽这个时候微笑着仰着头,用着那副学校老师很喜欢的乖巧模样说:“教父,为什么这么说?”
教父说,“人降临世间,都带着七宗罪。但是我在你的眼中从未看到那份肮脏,你洁净的宛若神子。”
他们把苦难当做纯净。
秦泽便会笑,说“是吗?”然后在祷告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离开,他会特意溜到教父的身边,说:“太阳即将下山了,我要走了,教父。希望下个礼拜天还能看到你。”
“当然可以。”教父笑着回答。
神子......秦泽忍不住在心中嘲讽,他若真是神子,诸多苦难怎会全都降临在他身上。
苦难,是能够压垮一个人的。
世界上若真有神,为何会让苦难诞生于人间;世界上若真有神,为何还要划分人的三六九等;世界上若真的有神,为何设置规矩规训人心?
他啊,就突然想撕开那些神的面具,躲在背后尽说些冠冕堂皇不知人间疾苦的人。
他之后便那么做了。
在他懂得什么是贪恋痴嗔的时候。
于是他不可避免的开始讨厌自己的生母,讨厌亚莉克丝夫人,讨厌霍维,讨厌诺曼顿家族。
这是他非必要苦难上的必要因素。
但同时他也无法完全的去怨恨他们,因为立场。
每个人所在的非同一立场,代表着自己的利益。
也是他们造就了自己。
他变得割裂,痛苦如同烙印烫在他的心上,在上面烫了疤,成了抹灭不去的存在。
他在痛苦之上生根发芽,在痛苦之上成长开花,他也会在痛苦之上结果乃至死亡。
他是痛苦的。
但只有痛苦会开出极致的美丽。
他便站在黑暗中,任由自己下沉。
这是他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他变成了“人”,但又不像人。
很多人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说他以施虐为乐。他不明白,他只是在他身上所承受之苦,挑出了一点放在了一个普通人身上想让他帮忙分担一些,为什么会说是他是变态呢?
他们渴望不平庸,但却是连迈出平庸的第一步都无法承受。
世界上哪有那些两全其美的事。
秦泽连嘲笑都懒得给予。
世人都未曾在意他的苦难,他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不是神佛,非要渡人。
他只剩下那么点的快乐了。
快乐无罪,不是吗?
29
秦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钟了。
他扶着床起身强压下去自己胃里再次翻涌的恶心感,走到了盥洗台旁用冷水泼了脸,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他做了个该死的梦,梦到了以前。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过过去的那些事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能是痛苦总是伴随人们很久。
秦泽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药的副作用还没有过去,依旧有些影响自己的身体。他快速的对着镜子补好妆,戴上美瞳,缩回了自己的床上。手指翻弄着刀片活络自己的手指,心里却想着如何去到C区。
莱文沃思很少支持跨区执法。所以他得想个办法。
但今天很奇怪的是,一直到早上八点还未有人敲门提醒他去记录数据。他奇怪地落座于食堂,看到了库尔奇,正愉悦地啃食一大块带血的牛肉,也未曾用刀叉,仿佛这种原始撕咬对于他来说很快乐。
秦泽端着早点坐在了他对面,“早,早上好,长官。”
库尔奇一口吞下自己手里拿着的肉,眯了眯眼睛:“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秦泽如实回答。
“那就好。”他笑,舔了舔唇边的血,“今天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就行。”
“啊?为什么?”秦泽疑惑。
“规矩。去了威尔博士那里的人,按理都需要休息一天。”库尔奇笑着回答,“因为帮威尔博士做手术很累,补足精神才能更好的去下一场。况且记录数据这种活很简单,我们最主要的是看你们具不具备做手术的能力。”
秦泽弯起了眉眼,“原来是这样,谢谢长官。”
他在心里却冷哼一声,那么简单的手术,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完成。想要观察状态就直说,非要整一些弯弯绕绕弄出个原由。
秦泽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吃完早饭后就回到了床上休憩。
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好好的养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