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我。内部消息，张德生死了。”
“怎么回事？”
“嗯……”对面压低了声音，背景能听到似乎是警察出任务的脚步声，“档案里是车祸后遗症，我还拿不到那段时间的医院监控视频。需要我介入吗？”
唐羚思索片刻：“谁负责这个案子的？”
“O记高级督察安洛。中学毕业加入警队，三十年做过很多部门，哦，”对面停了一下，敲打键盘，“有点意思，他的儿子跟你弟弟是好友。你还记得当年那起校园贩毒的错案吗？安洛负责重审的。”
兜兜转转都是这几个人，港岛也不大。唐羚打开手机，看着几天前的监控，无论从正门还是花园都找不到那个红发男人进门的片段。“如果可以，查一下他。还有我之前让你查的夏乐勤，再挖深一点，越深越好。”
“没问题。”
一封匿名的举报信递到了副处长的桌上，清楚写明安洛疑似和黑帮成员私下交易，各取好处。照片清晰地过于好分辨，甚至包括安洛的手下拿着建兴会阿Tom身份证去高级会所。
内部调查科的警员很快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拿走了还没写完的张德生案卷宗。不过这些文件也没有回到内部调查科的办公室，ICAC直接截走——这意味着，闹大了。
安洛没想过自己也能被请喝咖啡。他端起面前的纸杯，随后放下，耀眼的台灯闪得他看不清对面调查助理的样貌：“所有行动都依照程序，从申请到行动到最后的总结归档，你们尽管去查。”
“我们会的。”
“需要多久？我的人不能等。”
“我相信警署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对吧。”
“我能给家人打一个电话吗？”
“抱歉安sir，暂时不行。”
第55章
===
阿Ken已经三天没接到安洛的通知了，他也因为建兴会的烂摊子忙得不可开交。叔父们绝对不会把真正的账本给他一个才加入了四年的毛头小子，所以他必须用明面上的账去统筹所有的生意。
明面上的？阿Ken不由气笑，那空箱子一年能分到的利润就十六块钱，怎么给六十多个员工发工资？每人几分钱？
沙丁骂骂咧咧走过走廊，他想去医院看看他舅父，又被警方驳回了，甚至说再敢来就把他当社团分子逮捕。逮捕吧，阿Ken瘫在椅子上，让一切都完蛋吧。
“低调仔！”沙丁隔着两道门大喊一声，阿Ken又必须站起来小跑过去，顺带整理一下皱皱巴巴、一天没换的衬衫，“叔父说拉了一盘新的生意，开几个铺头卖水货，你想办法搞定文件。”
“啊，大佬，这……”
“快去！”
阿Ken看着手上多出的一沓文件夹，心里骂了一句。打开第一页，合作公司赫然是一家唐氏的皮包公司，又骂了一句，真要出事这锅还得自己背。
坐到这个位置，一条有效的解决途径就是喝——喝酒，应酬。把唐氏派来的小喽啰灌醉，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拍着胸口保证这单稳赚不赔，然后搜刮些边角料。似乎这个生意——一些电子产品——只是唐氏的一名经理牵头，Colin或者他姐姐都不知情。
但阿Ken还是留了心眼，把资料发给了安洛。
喝酒果真有效，阿Ken还成功劝服了一名叔父，对方说过几天就把账本全部交给他。这个全部是真正全部的多少，虽说难讲，但至少距离全盘端掉建兴会又近了一步。
阿Ken自诩喝不醉，但他只是醉了不乱说话，迷糊还是时常找上门，甚至有些断片。他无法分析出为何自己会在Colin家里醒来，而对方后背明显的划痕似乎说明了昨夜的激情。“不用看了，”Colin转过身，“人在醉酒的状态下无法勃起，你知道。”
“啊？”
“你以为我是猫抓板，挠了好久。”
“痴线，玩我啊？”阿Ken晃晃悠悠爬起来，然后再度摔进床垫里，“我手机呢？”Colin拔掉了充电器，把手机递给他，阿Ken趴在床上解锁开机。屏幕上瞬间蹦出二十多个未接电话，有沙丁、Sharon、建兴会的小弟，但最早的七个来自黑仔的未婚妻。
他爬起来揉了把脸，拨回去，阿嫂没接电话。他不死心，再打，而对面却不是她的声音。“喂您好，是病人家属吗？”
“病人？怎么回事？”阿Ken眉头一皱，Colin也同样驻足望过来，“我是文静的弟弟，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里是中心医院，麻烦你快点过来一趟，”对面的护士急匆匆说着，阿Ken也急匆匆套上衣服向外走，“病人现在还在昏迷中，可能是爬山的时候踩空摔了下去，还好她有意护着肚子，孩子没有事。孩子爸爸呢？”
阿Ken一边提鞋一边开门，肩膀夹着手机：“他……他不在，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Colin拿过了他手上的车钥匙，跟他一同踏出门外，然后关上房门。
Sharon已经到了病房，看着进来的两人，表情带了一丝顾虑。“阿嫂不是去远足，她让我车她去山上的一家疗养中心做孕检，”Sharon从包里拿出一张传单，“黑仔生前跟他们有来往，院长说能免一半的费用。”
“在哪出事的？”
“医院后山，警察说是她等结果的时候去散步，雨天路滑。”
“好……照顾好阿嫂和孩子，需要钱跟我说。”
阿Ken蹲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上抽电子烟，直到Colin咳嗽了几声，他才停下来，然后嗅了嗅：“绿豆冰味的，你不是最喜欢？怎么啦大唐生，周末你不得跟财阀大小姐上游艇happy吗？干嘛在这陪我蹲着？”
“好好说话。”
“天生这样的。”
“公立医院不花钱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阿Ken站起来晃了晃腿，“当时黑仔在做人蛇……他人挺闷的，什么都不跟自己女友说……算啦。你车借我用下，晚上给你开回去。”
“我跟你去。”
阿Ken看着Colin的背影，暗暗骂了一句——这是他自己的债——四年相处他没看出来黑仔是线人，甚至让他葬身海底。保护一个平民百姓是做警察的职责，这件事很简单，但是阿Ken花了很久才想通。
唉，这电子烟还真有点烫手。
第56章
===
疗养院在新界的一座山里，地址倒是不错，就是还要往上开两百米才能看到大门口，圆形的监控摄像头上布满了蛛网。大门是开的，掉色的木牌上写着各个科室的方向。Colin将车停下，说道：“我去要监控。”
“我怎么敢反驳大唐生啊，”阿Ken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然后被摸了脸，笑容立刻僵住，僵到缓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嗯，我去后山看看，你，快点啊。”
Colin自告奋勇不是因为他喜欢和人打交道——或许已经麻木了——只是他听说过这个地方。从副院长到安保室，他走了一圈，不少人见了他直呼大唐生，也依然没拿到任何资料。
他给门卫一根烟，对方才支支吾吾说，这里每天来的不仅是病人，还有一些坐车进来的大款，几个小时就走，还是副院长亲自送的。Colin这才回忆起，似乎在哪见过那个半秃的男人。
他来到后山找阿Ken，却远远看到对方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块石头。
“怎么——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阿Ken看着眼前刚刚挖出来的小土坑，以及坑里一只爬满蛆虫，快要腐烂的手掌。
Colin靠近了些许，他在医学院见过大体老师，但这个不同——这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尸体的手臂像是一截藕那么细小，拳峰紧紧握着，成为了苍蝇的温床。阿Ken站起来退后两步，将石头扔掉。“我从那边的山坡顺着脚印的痕迹找的。阿嫂可能是因为害怕而奔跑，导致摔倒滚落。”
“她看到了这个尸体？”
“雨水冲刷出来的，又被人掩埋过，你看土壤的颜色。”
“欲盖弥彰。”
“哟，大唐生的中文科目也学得不错嘛，”阿Ken低头，发现自己扔掉石头砸出了另一处小坑，而里面飞出了几只黑色的小虫，“等一下。”他跑了几步，用塑料袋套住手，拨开表层的土块。
不止一具尸体，不止一个孩子。
“报警，”阿Ken摸出电子烟，“你先走吧，我报警。”
第57章
===
这次的季度会议，唐羚不仅有份参与，甚至花了一个下午推广她的整改方案。董事会的几位老人还有些迟疑，但Colin无法在提案中挑出任何错误，亦都无法驳回。再考虑考虑，这种话术偶尔有用。
他本想去海边——他开始理解人类对矿物质、藻类和鱼类味道的欣赏——然后吃个三明治。但还没离开办公室，迎面走来七八个穿着西装、领带外面还戴着工牌的人：“所有人停下！双手离开电脑！你，你是唐翀？”
“是我。”
“ICAC高级调查主任，”领头的女人给他看了那张工牌，上面写着一个曾多次上过媒体头条的名字，“海关发现一起倒卖劣质电子产品的案例，牵扯到一家离岸公司。现在对你进行传讯问话。”
Colin扫描过周围的目光，站在走廊里看热闹的也不在少数。
这不是第一次被叫去喝咖啡，Colin系上西装的扣子，拿起公文包：“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不介意做一个良好市民，帮助你们早日抓住破坏商业环境和谐的人。不着急，请。”
问话很简短，Colin走的时候跟商学院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对方正在调查一个踢假球的球队。
他回去时，让司机在公司楼下稍微等等，他要上去拿样东西。十二层的灯还亮着，碎纸机高速运转发烫，声音也不再和谐。正蹲在地上的经理看到楼门口的人，吓得摔倒，Colin径直走过去，踩住他想要捡起文件的手。“大……大唐生，”经理直哆嗦，“不关我事……真的不是我决定的……”
“我让你私下找个公司送货入港，”Colin前倾身体，让重心挪到左脚上，“你就找建兴会。你想把我送给谁？”
“啊——不！我是被迫的！”
那些芯片虽然是走私货，但全都是医院器材急需的，Colin本已经答应了三家公立医院的院长。如果顺利，许多慢性病手术的排期能够缩短四五倍——很多事情本就不会发生。经理哭得很惨，大概是唐羚给了他不少钱，让他趁早跑路，Colin自然也不能因为他卖掉自己。
这么多年，Colin因为性格问题，几次信错人。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犯了，却又掉了进去。判断力的下降，总跟他有关——Colin坐在海岸边，一边吃三明治一边翻看手机记录，发现尸体两天，阿Ken没有给他打过一通电话。所以，他拨了过去。
“嗯？大唐生？”
“怎么样了？”
“哦……”阿Ken似乎在找安静的地方，一声关门声后，他才继续，“总共有十个孩子，最大的才一岁。警方封了疗养院，发现了几十名待产孕妇，追问了很久，才知道她们都是外地骗来的代孕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