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一阵砂石乱滚过后,迟笑愚被击中小腿肚却不知避让,就着惯性向前迅猛一扑,千乘蚨未及反应,一阵剧痛顿时从蛇尾处传来。
绣春刀刺透了她的鳞片,将尾巴生生斩断半截。
迟笑愚一声低喝,拔出刀时刃上还沾着几片血肉,汇聚全身之力再次削向千乘蚨颈后。
千乘蚨仰身避开这一击,滑出几丈远,直到背部撞上岩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颈后沁着凉意,伸手一摸,脸色遽改。
“你想杀我?”
迟笑愚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那几片纹路交错的蛇鳞勾得他杀心大起。这些天因伤痛而虚弱不堪的身体,也在骤然之间爆发出强力。
他招招凶狠,不给对手和自己留一点余地,简直是拿命在拼。
千乘蚨投鼠忌器,很快落于下风。无奈,她只好调运周身灵力护住七寸,一壁抵挡,一壁思索脱身之道。
笼罩在角木窟上空的瘴气一连攒涌多日,终是随着幻境消失呈现出式微的迹象。
千乘蚨意识到这本就是佛子为困住迟笑愚设下的障眼法,她心念电转,动作滞了滞,穷尽最后力气将残笛凑在唇边吹响。
漫天石螟蛉蜂拥而至,趁迟笑愚被掣肘不得已缓下攻势之际,千乘蚨化拳作掌,猛拍向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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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借着那力,身子恍如风中旋叶径直坠落悬崖。
指尖最后一次接触到迟笑愚心声,耳畔风声鼓涌,千乘蚨恍惚不清地听见他说:“十日后,太庙祭祖......”
浓云滚滚四合,乌墨也似的穹顶低垂,仿佛就快坠到人的头顶,压迫感十足。
棺椁拦中裂成两半,破烂板材掩映着白森森的几点,襄龙卫欲上前,闻讯赶来的东宫亲兵不待吩咐,利落结阵挡在了前面。
虎啸山林,襄龙卫主将不自觉退后半步,眼眉恻然:“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您还想包庇朝廷钦犯么?”
琉璃镜被雨气雾气彻底蒙盖,褚尧撑伞向前,袖口忽被谁勾了一下。
他驻足,身后的君如珩掌心跃焰,在他面前一拂而过,原本扰人视线的白雾顷刻消失不见,之后风雨再甚,都未能再使他障目分毫。
镜片亮起的那刻,君如珩依稀瞧见背后的含情目似乎弯了一弯。
“角木窟遇袭,并非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褚尧敛了笑,转而掷地有声道:“迟笑愚,不是叛国逆贼,迟家,也非奸佞之后。一应内情,孤自会向父皇当面禀明。”
主将似笑非笑:“殿下虽这样说,可上头留给襄龙卫的时间只有十日,届时交不了差,这罪责末将可是担当不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褚尧神情愈发凝重,偶然晃过的几道闪电,耀亮了失跌出来的骸骨。
带头掘墓的老农终于承受不住,他听见褚尧的话,像疯了一样扑上前,迫不及待要给压在心头的愧疚寻一个宣泄口。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要是早点说出来,朝廷怎么会下令拿人,俺们,俺们何至于被逼到挖人祖坟的地步!你,你这个灾星啊......”
骂到后来,却是自个先扔了锄头,坐在地上掩面嚎啕。
身后的人群亦传来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君如珩有些担忧地望向褚尧,只见他表情虽沉重,眉间却没有了那经年不散的阴郁之色。
褚尧抬手止住欲拖走老农的将离,殷红绢伞斜过头顶,愈发衬得他鬓如浸墨,这种强烈的对比,使那张原本秾丽的面容更兼具了出锋般的惊艳。
现场竟无一人敢再聒噪。
只闻雨落的沉寂里,褚尧缓缓开口:“请父皇放心,十日之内儿臣定会赶回金陵陈情。”
说罢,他眼风轻扫,居高临下看着哀伤的老农。
“该由孤陈明的实情,孤必不推脱。但今日这破棺之罪,该你们谁来担着,孤也没有替人受过的道理。”
“听明白了吗?”
第 82 章
雨停在日暮时分, 京郊官道上汪起了大大小小数个水坑。
一连多日的赶路使人马皆感到疲乏,偶尔有马蹄陷进泥坑里,半晌拔不出来。褚尧见状, 下令让队伍原地休整片刻,自己则束剑走进了亭中。
“再往前过三个街亭, 便是鸡陵关。等过了夔川渡口, 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将置于皇城司眼皮子底下。其时掣襟露肘, 免不了十分被动。殿下, 打定主意向前了吗?”闻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问。
褚尧眉目疏冷,他身上还带着迟墨记载摸骨真相的手记, 没有人比东宫本人更清楚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可他却反问:“听獬楼的内部构造可都打听清楚了吗?”
武烈帝欲以十六州地力反哺龙脉, 借此完成换骨之举。按照天魁星的说法, 此法成与不成的关键, 就在于能否驱动神獬参与其中。
而他们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务之急是要进入听獬楼内见到神獬。
闻坎:“听獬楼防御森严,外设天罡三十六法阵, 可谓水泼不进。要无谕松老道亲手绘制的阵法图,饶有天大神通, 也是有去无回。”
褚尧眼底未见一丝波澜:“大人这些年的心思一多半都放在了谕家老宅上,区区几张阵法图, 应当不算什么难事吧。”
闻坎飞快垂下眸,一向乐呵呵的脸上难能瞧见几分凝重。
他忽地苦笑了声:“若只需阵法图就能深入听獬楼腹地, 说句不怕殿下嫌我孟浪的话, 小老儿一早便遂了心愿, 何必耽搁到这会。”
褚尧脸微侧, 露出询问的表情。
“龙血乃破阵的第一道引子。欲破三十六法阵,真正的要诀是找到三处阵眼, 逐个击破。”
“那三处阵眼分别是什么?”
当此时,风过梢头,空旷的寂静中传来一片细细沙响,仿佛暗夜里训练有素的急行军,纵不见形影,也能感受到那股声势浩大的威压。
然而伴着问声阔步走进亭中的只有灵主一人。
君如珩重复了一遍问题,闻坎方如梦初醒地答:“天罡三十六阵法,每一阵都蕴含了穷极寰宇的无限天机。谕松老道是摆弄阵法的天才,他深知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凌驾天机之上,用其他任何一件东西做阵眼,都有失枝脱节的危险。于是他将每十二道法阵互相交叠,彼此抵牾冲撞激化而来的角煞之力,就是这三十六阵的阵眼。”
君如珩并不是多么精通奇门遁甲的人,听到这里已是云里雾里,轻轻折了下眉头。
闻坎看在眼里,从善如流地简略道:“三处阵眼,名为贪、嗔、痴,恰对应了人性三毒。须得有三人同时突破这三处关窍,三十六阵方能迎刃而解。”
他稍作停顿,神情微凝:“可是话说回来,三不善根乃恶之本源。余者不论,单单一个贪字,就足够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连破三毒又谈何容易。”
这时,将离在旁插言道:“殿下若信得过卑职,卑职愿为您身先士卒,以探前路。”
傍晚的昏光里,哑巴侍卫双眸熠熠,看向褚尧的眼光再也不刻意掩饰什么,如遗星芒。
君如珩将手负后,脸上笑容略淡了些。
闻坎叹口气:“破阵三人一旦入阵,气息与命数便自发结为一体。你全力攻陷三毒之一的同时,亦不可避免会受到其他两毒的影响。尽管不那么明显,可即便出一点差错,也会连累同伴功亏一篑。”
提携玉龙为君死,如何算不得一个痴。
兄长把话说得隐晦,但将离还是听懂了,眸光倏黯,继而划过些许心思被人洞穿的羞惭。
闻坎轻拍着弟弟肩头,语中泄出一丝慈爱:“有些事,我做兄长的还没出首,哪轮得到你这个毛头小子。”
他转向褚尧,郑重其事地说:“请殿下许我前往破阵。”
褚尧望了他会,忽道:“听獬楼中的隐秘就在眼前,大人如何担保自己不生妄念?”
闻坎躬身敛袖,坦荡地回:“坎之于楼中之物,并非欲壑难填痴心妄想,坎只是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怎能挨得上一个贪字。”
风声疾疾,穿林打叶。搅乱天地的喧嚣过后,褚尧淡淡回了一个“好”字。
破阵三人,还剩两席。除了要有一定修为外,心念至纯至坚亦更是关键。
君如珩道:“丛虎是本君亲自教养的灵将,功力虽差强人意,但胜在心性纯良,可堪一战。”
褚尧听罢,几乎未见任何迟疑,便点头应允。
“还剩一人。”他看向灵主,分明是征求意见的语气,眼底却俨然写着答案。
“不行。”君如珩不假思索地脱口道。
许是察觉到自己态度有异,他清清嗓,特意补了句:“太庙祭祖,殿下不露面,难免会引起人皇疑心,届时若加强了守卫,闯阁只会变得更难。”
话如此说,灵主视线在东宫强势的注视下,却禁不住有些躲闪。
褚尧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愈浓。
闻坎在旁目睹了一切,恍然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暗流涌动,旁人掺不进去,也不敢贸然窥伺。
于是他识趣地带着将离告退,临走前道:“余下一人,卑职会尽力寻求合适人选。穷山恶水已尽,天崩地裂在即,前途凶险,万望殿下当心。”
左右退去,亭中只剩褚尧与君如珩两人。
东宫眺看遥遥在望的金陵城头,檐下风灯已次第燃起。倘或此时有人从高空望下去,大小巷陌在黑夜中由光点缀连成线,光线结而为网,如同一盘待落子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