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几口气，按耐下快要抑制不住的怒火，徐俊达通篇都在胡言乱语，可是有一条他说对了，这些事，我不敢让它大白于天下。见我沉默不言，他便以为我屈服了，于是达搔了搔后脑勺，说好了，他还要和同事去喝酒，然后就快步离开了。他们好像忘记了我还没走，三五成群离开了，公司的灯一下子全都熄灭了，只剩我坐在渐渐变冷的茶水间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饮水机突然发出咕噜一声。271不小心在茶水间坐太久，快到半夜我才从公司离开，今天我的车限号，所以是乘地铁来的，但是现在地铁已经停运了。走到马路边才发现把伞忘在了公司，我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包，觉得雨不算大，应该不会漏进去。我没买伞也没打车，打算淋雨让自己清醒一下。细密的雨丝层层叠叠，在橙黄色的路灯下朦胧又静谧，路面有一些小水洼，反射着城市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红色黄色和色紫，交织在一起，一闪一闪的，几乎让人目眩神迷。商场附近的树装上了条形的彩灯，好像是为了庆祝什么节日，我站在那里驻足很久，也没想到今天是什么节。十二点钟声一响，一辆车从我旁边飞驰而过，溅了我一身的泥水。冰冷污脏的水顺着裤管淌进鞋里，一路浸到了鞋垫里，每走一步都有咯吱咯吱冒水的声音，好像踩在了脏抹布上。这双鞋是我妈去年送给我的礼物。啊，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双十一，因为这双鞋就是我妈去年双十一买的，她还给陈艾希买了一双篮球鞋。果然，人在倒霉的时候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272又收到一条讯息，是陈艾希说他今天要和社团朋友去轰趴，不回家了。这么晚才发过来，估计是玩嗨了，我回了一个好好玩，把手机放回兜里，分不清是我的手冷还是我的兜冷，反正刚刚屏幕因为温度差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触摸屏有些不灵光。273我又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学校的后山上，好像也是淋了一场大雨来着。我现在却比那时狼狈多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第53章 出乎意料274我真的很想调整好的自己的状态去投入工作，可是我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熟悉的方案，我却要以第二作者的身份去完善加工它，看着它被添上种种我不喜欢的附件，我便越来越反感。越反感，做出来的东西就越垃圾，连主管都发现我的状态不对了，谈过两次话，让我抓紧时间调节好，她不允许再有这样漏洞百出的邮件发到她的邮箱里。我连连应好，又头重脚轻地回到座位上。小曹跟我说，徐老师上个礼拜也是这样，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走出来了，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相信我也很快能突破瓶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我苦笑了一下，上个方案我只让小曹收集了一点信息和数据，他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打回，重做，打回，重做……这个礼拜我都快住在公司了，主管的耐心也越来越少，甚至劝我休息一段时间，或者去带带实习生。我真的有这么垃圾吗？我考虑了换组的事，或许做别的项目我就可以正常一些，不会像在这个组，一看到方案就犯魔怔。但很快我就发现，我还是和从前一样，跟那个和那群小混混死磕的柳小墙没有差别，我还是不能容忍别人拿走我的东西，怎么样都咽不下这口气，但这次我又实在是找不到方法反击。憋屈。到最后，我还是死皮赖脸地留下了。我不痛快，也能给徐俊达添堵吧，我不相信他看到原作者成天在他面前晃悠，心里会没有一点心虚。275严昱承从S市回来了，理了头发，穿着很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外面是黑色商务大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走路带风，一边大步巡查，一边听主管用超快语速地汇报工作，卫助理在他后头拎着公文包忙不迭地快走。装逼。这样能节约几秒钟？当心栽个大跟头。276他看到我时，脚步明显地顿了一下，眉头拧在一起，问公司是不是换食堂师傅了。主管也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她说柳设计师最近状态不佳，相信很快就能调整过来，讲完我她就转移话题道项目策划案已经初步成形了，再完善一下就可以拿去给甲方了。没错，即使我这个设计师很拉胯，但工作还是被她敦促到位了。严昱承又扫了我一眼，对主管说方案先拿去给他看，半小时后开会，让卫助理安排会议室。我对着反光的玻璃门看了一眼，状态有这么差吗？头是昨天刚洗的，黑眼圈再正常不过，顶多是衣服忘了熨了。我抻了抻衬衫衣领，感觉自己也该去剪头发了。277项目展示的主讲人还是徐俊达，他拿着感应笔在PPT前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状态极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做项目主讲。我在下面听得耳朵都生茧了，生生忍住不翻白眼。严昱承听完拿手指在方案上敲了敲，所有人都在等他评价。这个方案很不错，我们小组的成员除了我都很满意，所以现在同事们基本上都是怀着一种紧张的期待看向严昱承。他眉头微敛，让徐俊达把PPT又调回某页，然后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问题。“策划案的主设计师是你吗？”第54章 秋风落叶278严昱承的话像一块石头掷进了水里，由涟漪中心掀起层层巨波涤荡开来，会议室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严昱承为什么会这么说。徐俊达先是心虚慌张地看向了我，看到我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知道我没跟严昱承透过底，瞬间又找回了底气，而我目睹了他变脸的全过程。“当……当然是我了。”徐俊达像是被问懵了，说话有些结巴，但不愧为主讲，他很快又调整语速流利起来，“项目的创意都是我想的，其他人在我的基础上一起努力，完善了这个方案，让它更加完美、可执行。”每一个字都是放屁。严昱承没有看我一眼，直接问徐俊达道：“柳小墙做了哪些？”突然被提到名字，我浑身一支棱，不禁挺直了腰板，严昱承却根本没有看我的意思，只是盯着徐俊达。“严总，这里有工作量的汇总表格，里面记录了每个人负责的部分，请您过目。”主管把一份文件恭敬送过去。我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里，因为那张表格我也看到过，我是其中做活最少的，基本上只挂了个名，现在简直是公开处刑。严昱承嗯了一声翻开文件，眼皮微动大致扫了扫，看完后直截了当道：“柳设计师什么都没做。”操！我——好吧，这些都是事实。徐俊达补充道：“呃，柳设计师因为状态原因，没有参与到我们的工作，但是我替他——”“哦，那你解释一下第十三页关于喷泉底纹的设计，为什么和柳小墙毕业设计里的砖纹一模一样？整个策划的创意源头也非常类似，几乎就是那份毕设的扩展完善版。”严昱承直接打断了徐俊达的发言，翘起腿神色不悦地看向徐俊达。严昱承的长相本来就偏锐利，长期身居高位更给他添了一份不近人情的倨傲，质问看似平静，但却给人极大的压力。我没有遭受到最直接的冲击，只是坐在边上就感受到他宛如战刀般冷硬的气场。“哪……哪个？”徐俊达在严昱承的注视下顿时慌了，他又瞧向我，而我也一脸懵逼。毕业设计？什么毕业设计？“几何状的荷叶波纹，两个如出一辙。”严昱承拿手指随意地拈过桌上的策划案，一目十行地浏览，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纸张翻动清脆的声音，他不紧不慢道：“整体创意也是，一个是线条简约的江南之美，一个是只勾勒轮廓的江南景别。”我的毕设，好像是设计一个公园来着，过了六年，自己都记不太清了，竟然不知不觉用到了这个方案策划里面了吗？“带柳纹的月洞影壁，”严昱承垂眼念着纸上的字，轻笑了一下，“这不就是我们柳设计师的名字吗？”把名字放到设计里真的是我做的事吗？有点中二啊，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因为真的有可能是我做过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公司是绝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的。”严昱承直接把文件甩在会议桌上，文件夹摩擦着桌面旋转几圈才猛地停下，发出巨大的声响，戛然而止，主管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化身为一只缩头乌龟。显然，严昱承已经抑制不住他的怒火了。主管看到徐俊达一脸菜色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份策划案里有猫腻。设计的版权问题在我们行业尤为重要，如果公司被爆出中层设计师剽窃他人创意的丑闻，影响的不仅仅是设计师本人，更是公司的信誉形象。严昱承收回腿，起身打算离开，他吩咐卫助理道：“卫理，你抽调两个人去把这件事查清楚，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给我结果。柳小墙，你来我办公室一趟。”“不用查了！就是我！是我拿了柳小墙的策划！”徐俊达突然崩溃大喊起来，在严昱承的审判之后。虽然已经猜到了某些东西，但徐俊达突然承认一切的举动还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冲击中。只见他双目通红，脸颊发抖，指着我颤颤巍巍道：“可是，你柳小墙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他妈——”“徐俊达。”严昱承突然打断了徐俊达，他的声音不算很大，却威严十足，冷得好像淬了冰，视线掠过大半个会议室，利刃一样落在徐俊达身上，“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徐俊达紧紧盯着严昱承，试图对峙，然而腿却抖得像一只见到虎的犬，终于，没过几秒，他蓦然颓废下去，直直坐在了地上。我几乎有一种错觉，沉闷的落地声音是他给自己扣上的棺材板。事已至此，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主管着急忙慌去跟严昱承请罪，又使眼色让人把徐俊达搀扶走。第55章 资本279主管抓着我焦急地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牵扯的人和事太多，我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含糊应答时，突然一个保安拿着对讲机慌里慌张冲过来跟我说徐俊达要跳楼。跳楼？！我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跟着保安就往天台跑。电梯比平常慢许多，简直是龟速上升，我望着一格一格跳动的数字，耳蜗里嗡嗡作响，心跳地飞快，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徐俊达不能跳下去。主管在我边上，靠着电梯壁，几次想要拨电话又完全没信号，急得脸都白了。280今天是个阴天，凉风飒爽，天台的地面还有些湿滑。我冲出楼梯间就看到了徐俊达，他没穿外套，只有一件崭新的白衬衫裹着微微发福的肚子，男人站在天台栏杆上，大风吹得他裤管剧烈抖动，随时都要跌下去的感觉。大约半个小时前他还穿着这件衣服在会议室里意气风发地展示他的项目。他大喊让其他人都滚，说他有话要对我讲。我只好让保安退到楼梯口，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一个人慢慢靠近他。281“柳小墙！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徐俊达半弓着身怒吼道。“okok，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你要先冷静下来。”管他说什么呢，我先顺着他说。“你就是一个贱人！”他的吐沫星子几乎飘到我脸上了。我深吸一口气，“你犯不着为了贱人去死。”“凭什么？凭什么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想到让主管拍板的点子，凭什么我绞尽脑汁还是一坨狗屎！就凭你那张脸？！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为什么老天对我这么不公平？让我又蠢又丑！”徐俊达声嘶力竭，在风中剧烈地喘气，“柳小墙，我真他妈烦你，你这个人太他妈装了，装清高，假惺惺！”我觉得挺好的，他还有这么多气力来骂娘，有那么多恨，一时半会儿不会真的跳下去。“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呜……”徐俊达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眼泪鼻涕糊成一片，“工作没了，钱没了，什么都毁了！你为什么要去偷情，为什么要被我发现……要不是这样…我就不会鬼迷心窍，也不会……”还好保安们现在大约没有什么八卦我情史的心情，我不知道消防人员什么时候来，只能一步步靠近栏杆，劝说道：“人生不会因为一件事毁掉的，你别他妈在这里犯傻，想想你爸妈，供养你一个研究生不容易，你死了，他们要多难过！”听到这话徐俊达有一瞬间的愣神，大约是想到了远在老家的父母，我瞅准机会抱住他的腿往后用力一扽，两人一齐滚回了天台地面。操，撞到我胳膊了，真疼。他竟然来掐我。保安一窝蜂冲了过来，徐俊达跟疯了似的骑在我身上掐住我的脖子不放，手指甲怕是都嵌进我的肉里了。我被他掐得眼冒金星，喘不上气，濒死的警报在大脑不断鸣响。操，这群保安怎么这么憨，还不把他给我搞走？公司雇你们来吃干饭的？282“滚！”听到熟悉的声音我顿时松懈下来，呼，总算来了个有行动力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