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加珃迷迷糊糊的趿拉着拖鞋出门，走到客厅才看到坐在阳台上的江寄川。他在抽烟，外面的风估摸着挺大，把他的衣服吹飞了一角，衣服鼓鼓而起，背影落寞又孤独。
不知道为什么，陆加珃好像看到了住在这里的江寄川恒久的一种姿态——他好像在无数个深夜里都默默地坐在这里，望着窗外那或圆或缺的明月，久久的一句话也不说。
陆加珃推开了推拉门，冷风往他的脸上刮，他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江寄川把烟给灭了，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那个位置，说：“坐。”
“你睡不着？”陆加珃问道，“在这儿坐挺久了吧。”
“嗯。”江寄川点了点头，语气淡淡的，“最近失眠的时间比较多。”
陆加珃把自己的睡衣裹得更紧了些，望着远处城市早已熄灭的灯光，悠悠的吐出一口浊气，那热气好像是雾一样在眼前散开，又全都消失掉。
“冷的话就进去吧。”江寄川说，“我就是睡不着，在这儿待会儿，没什么别的事。”
陆加珃侧脸看他，江寄川靠着椅背，眼神望向远处。倘若陆加珃没感觉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福利院的方向。
陆加珃没出声，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掌心，轻轻的捏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坐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江寄川的手突然动了一下，反握住陆加珃的。
“不冷？”江寄川问他。
“还好吧。”陆加珃说，“这都六月份了，再冷能冷到哪儿去。”
“我小时候还挺经常感觉到冷的。”江寄川说，“印象最深的确实就是去少年少管所的时候，那时候得是十二月份，才下过一场雪，我穿了件特别单薄的卫衣。本来是有件羽绒服外套的，我给脱了扔垃圾桶里，把自己冷得够呛。”
陆加珃没有太大过激的反应，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差不多想通了。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估摸着江寄川是真进过少管所，不然事情不会闹到这般田地他也不出来澄清，反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
江寄川问：“你会觉得害怕么？”
“怕什么啊。”陆加珃说，“刘俭也被搞进去蹲过几天呢， 还是我出钱把他给捞出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我跟他不一样，我那时候确实是捅了人。”江寄川道。
陆加珃愣了一下，很轻的“啊”了一声。
他想着江寄川进少管所是事实，但捅人估摸着是网上那些人杜撰，却没想到连这都是事实。
“原因是什么？”陆加珃问他。
“你以前不是问我么，怎么长这么大都没人愿意收养我。”江寄川看向远处，那里是被云遮了一半的月，蔼蔼之间浮光掠影，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思。江寄川看了得有半分钟，才继续开口说道：“其实是有的。我读小学的时候，当时班上的班主任挺喜欢我，那时候他跟自己的妻子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计划收养我，我也确实去他们家住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
陆加珃问他：“你觉得那里让你不舒服，所以就搬走了？”
“那家的女主人让我很不舒服。”江寄川淡淡道，“那时候年龄还小，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自己也能感受到不舒服。”
陆加珃听得有些糊涂：“打你骂你？”
“都不是。”江寄川沉默了很久。
陆加珃没催他，而是等他继续说下去。他意识到对方的掌心微微发凉，于是两只手握着他的手掌轻轻地搓着，想把他手掌的温度搓得热一些。
江寄川终于开口了：“相反都不是，她对我特别好，带我买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但是她也是有目的的，那时候年龄小，只知道她对我做的事儿不好，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不好。”
陆加珃意识到什么：“你是说……”
江寄川知道他猜到了，陆加珃也意识到他猜对了。
陆加珃张了张嘴，与江寄川四目相对，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头沉沉的，像是坠了块大石头，直往下落，而下面是无尽的深渊。
第91章 收养
“所以我不可能接受被老师收养，甚至从那以后都有了心理阴影，无论是谁来收养我都不太行。”江寄川闭着眼睛，缓慢地说道，“捅人也确实是捅了人，那天发生的细节其实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她滚烫的手掌，还有做了的特别长的指甲，刮在身上时说实话还挺疼的。”
“刀是水果刀，她拿来给我切水果用的，抵抗时被我顺手拿了起来，也没想太多，直接捅了她。不过那个时候年龄小，没什么力气，她一拦更是没捅太深，连血都没出多少。”江寄川说，“不过我还是被她送进了少管所，后来老师也来看过我好几次。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从那以后我几乎没跟他对过话。”
说完这一切，江寄川好像一下子就踏实了，他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
陆加珃点了支烟，自己吸了一口，递给江寄川。
江寄川笑道：“不是说要少抽烟？”
“现在这气氛就适合来一根，懂么。”陆加珃说着把手收回来，“不抽算了，不抽我自己抽啊。”
江寄川攥住他的手腕：“抽抽抽。”
他接过去吸了一口。
陆加珃以为故事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江寄川吸完这一口后，又继续说道：“你见过她。”
陆加珃瞳孔急缩：“什么？在哪儿？”
“就是你怀疑包养我的那个女人。”江寄川自哂似的笑笑，说，“董字华。”
陆加珃猛地一下站起来：“卧槽，老子去砍了她！”
江寄川还挺冷静的说道：“你现在去砍她，进的就不是少管所，而是大牢了。”
“她居然还有脸来找你？而且还纠缠你不放？她到底想干什么？”陆加珃气得直往外吐脏字儿，“大爷的，我也真是个傻逼，居然还怀疑你和她的关系……真是该死。”
江寄川说：“这次网上的料是她放的。这些年，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她过得不好关你屁事啊？”
“其实那个时候，老师来福利院找过我很多次，他是真的在关心我，只是我已经不再信任他了。”江寄川继续说道，“再往后就没有再接触过后。也是这段时间见到了董字华我才知道，老师在挺久前为贪污受贿进了监狱，他和董字华也一直都没有孩子，家里的那些钱财都被没收了，如今只有董字华一个人在外头了。”
“其实我老师是个特别好的人。”江寄川说着说着回忆起来，“我那时候小，有些记忆不太清晰了，但有一件印象特别深的事儿，我在福利院经常吃不饱穿不暖的，他就带我去学校门口吃牛肉面，一个星期能吃上个两回吧，他吃素面，我吃牛肉的，有时候还把他碗里的蔬菜挑给我，说都要吃，不能挑食。他还挺温柔的，晚上也经常把我叫到他家里去补课，我数学成绩确实也提升了不少。”
提及那段往事，陆加珃难免伤怀，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信老师是会收别人钱财的人，猜测董字华背着他做的可能性更大。”
陆加珃有些犹豫的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没有可能你那个老师只是在你面前装作如此……”
“老师快出来了。”江寄川道，“据我所知，他仍有一大笔欠款在外。所以董字华来找我后，我花费了一段时间查了事情的整个过程，确实如我所说，一切钱财都进了董字华的腰包里。但这些年我对老师一直怀有愧疚之情，不可能不管他，所以还是取了钱，替他还了外面的那些债务，只是因此被董字华盯上了，她威胁我要一笔封口费，否则就把我以前的那些事儿爆出来。”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陆加珃说：“所以你没有给她钱。”
“当然。”手上的那支烟燃到了尽头，江寄川抽了最后一口，灭了火星子扔进一旁的烟灰缸，“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也实在没心思去想。最近确实不太能睡得着觉，一闭上眼总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小黑屋里，她滚烫的手掌在身上游移……”
江寄川说不下去了，他闭上了眼。
陆加珃反手抱住他，将他的脑袋狠狠地摁入自己的肩膀，他没有再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因为知道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或许眼下江寄川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两人一夜无眠，直到日上三竿，江寄川才有了点困意似的，他将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倾斜而入，枕着这日色，缓慢的进入了梦乡。
陆加珃也陪他睡了会儿，但他醒得早一些，再次尝试去开门，仍然打不开。
手机也没电了。
他走得匆忙，没带充电器，本想问江寄川借充电器，江寄川却说自己没有。
其实陆加珃觉察到了奇怪，但觉得江寄川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想，就强迫自己没去想太多。
可眼下他着实有些想知道，到底外面的舆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陆加珃盯住了江寄川的书房，他的电脑总有网吧？
见江寄川还在熟睡，陆加珃径直进了书房，打开江寄川的电脑。桌面非常干净，什么都没放，连微信QQ都没有，但幸好，可以上网。
陆加珃进了个网页，搜索到了微博的网页版，想了半天自己的密码，耽误了会儿时间。
等他登山的时候，都过去半拉小时了。
关于江寄川事件的讨论度仍然居高不下，毕竟江寄川在圈子里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如今这神话脱去“虚伪”的外壳，便成为了谁都能踩一脚，尤其是江寄川这方始终没有任何的澄清，更是让众网友议论纷纷。
陆加珃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不行，便给刘俭的微博发了条私信，告诉他自己现在在江寄川家里。
不想刘俭正好在线，很快就回复他了。
刘俭：卧槽……大爷的，你手机怎么关机玩人间蒸发啊？我和陆减枫都打算报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