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希望自己陪着他吗。裴若木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第16章 奚和一觉睡得很饱，七点多自然醒，听见外面压着声音的谈话和隐隐约约的香味，他他看一眼昨晚裴若木坐过的沙发，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听裴若木和陈姨讲话。“昨天是洒了半碗的。”奚和有点紧张，害怕受到责罚，不由自主挣开被子往门口的方向爬过去，听接下来阿姨的回应。“那也吃的不少啦，早餐要吃好，多做点总没错的！”“您煎这么多吃不了都浪费。”“吃得了的吃得了的，娃娃不好好吃饭胃都变小了，要给他一点点撑大，你看看细里伶仃的不可怜？”奚和悚然，撑、撑大？“……陈阿姨，没有这样的说法。”裴若木顿了顿，不打算和中老年妇女探讨科学辟谣，只是坚持把第五枚鸡蛋拦在一头磕死在碗沿之前，“您就算给他撑大也得慢慢来吧！”陈阿姨于是熄了火，呆呆看着煎蛋锅，轻轻叹口气：“哎，怪可怜的，”她伸出食指拇指圈了个细细的圈，第一指节都叠在一起，“小胳膊这么细。”裴若木心有余悸地把鸡蛋端出去：“那一口也吃不成胖子，慢慢养吧。”奚和跪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手撑着床沿身体前倾，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对话结束后身体松懈下来坐回去，出神地盯着手掌在床单上留下的褶皱。他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哪一句话，又或者是整个对话中轻松自然而随意的态度，让他感到舒服极了，没有一地鸡毛的争吵也没有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威胁，在温暖柔软的早晨探讨到底煎几个鸡蛋，于他而言简直美好的不可思议。还有，裴若木说慢慢养，所以他是不是以后还会拥有很多个这样的早晨……奚和这样想着，心头微微松动一些，产生了些许拨云见日的明媚感受，暗无天日的前路仿佛依稀透出些光亮，再想到今天要去接阿黄来，他难得有了个好心情。然而这幅好心情遇到了波折，就在他洗漱完毕坐在餐桌之前的时候。阿姨笑吟吟地摆上餐盘：两份煎蛋，与火腿搭配，一份做成太阳花一份做成爱心；面包片上印着小蜜蜂小蝴蝶和小熊，还有一大杯牛奶。陈姨笑道：“好玩吗，阿姨买了一本《儿童创意早餐》，天天给你做啊。咱们自己吃，不给你叔叔。”奚和抬起点头看对面，裴若木的煎蛋面包片果然一幅憨厚老实朴实无华的模样，察觉到奚和的视线，裴若木轻轻笑了下：“吃不了就算了。”奚和脸有点红，眼眶也有点红：“谢谢阿姨。”陈姨不和他们一起吃，去收拾屋子，奚和勉勉强强吃了一半已经饱的不行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浪费陈姨待他的这份心意，依旧一小口一小口使劲往嘴里塞，每咽一口都要拿牛奶往下送，裴若木实在看不过去，趁陈姨在阳台浇花的时候凑过来，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摸摸他的头：“去换衣服吧。”第17章 宠物医院离市中心远，居民区近，地段一般，胜在安静，占地面积也大，不仅给小动物们治病，玩具、食粮等宠物用品以及宠物本身都一并有得卖。临街的橱窗里排了许多笼子与很大一个猫爬架，展示着憨态可掬的毛茸茸的小动物用以招徕过往顾客，是一种很简单却足够有效的营销手段，譬如奚和，便戳在门口走不动路了。裴若木推开门，对他说：“进来看吧。”店里味道并不怎么好闻，小动物们太多了，有猫狗小兔子也有守宫蜘蛛大蜗牛，奚和眼睛里都在发光，目光好不容易从这个笼子撕下来就又粘在另一边，人老老实实地跟在裴若木后面，心却早就飞出去同那毛乎乎一团的小玩意儿滚在一处——毛球一样的龙猫前爪捧着饲料啃，一团一团软趴趴堆成一坨的小仓鼠，张开前爪聚精会神捣毛球球的小奶猫……奚和看的太入迷了，没留神脚下一个小台阶，被绊的踉跄一下。裴若木听见声音回头正好托了一把他的手臂，奚和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垂着头，裴若木往后看了一眼：“不看路看什么呢……想要这个？”于是又转身回去，对店员说：“这个咬人吗？拿出来给小朋友玩一下。”奚和的手心里被放上一只软乎乎的趴耳朵小兔子，就小孩手心大，黄色的毛软滑，眼睛呆呆地看着奚和，胖脸轻轻动了一动。店员是个温柔的女B。笑吟吟地问他：“喜欢吗？这个是侏儒兔，就这一点点大。”又直起身和管付钱的裴若木说，“普通的小宠物有小仓鼠小兔子，特殊一点的可以养小狐狸大眼萌，都是小孩子很喜欢的。”裴若木看着奚和，他手蜷起一点，小心地托着那只小兔子放在自己面前，一人一兔牢牢盯着对方，都是很认真的模样，眼睛都是乌溜溜的很干净。奚和眨了下眼睛，兔子动了动三瓣嘴。他于是说道：“喜欢就买回家去。”奚和犹豫了一下，把它还给了店员，摇头。养宠物是件很有些麻烦的事，他都不敢问裴若木询问阿黄的去向，现在更不敢多养一只兔子，虽然他真的很喜欢这些毛绒绒的蠢兮兮的小东西。裴若木有点意外，“不要？别的呢？”奚和说：“有狗了。”裴若木说有狗了还可以再养一些别的。毕竟奚和来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表现出来对什么非常喜欢的样子，买几个小动物养在家里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奚和坚持拒绝，他也就没有再说，直接领他去二楼的寄存处了。阿黄就在其中一个笼子里，和和周围的一众品种犬比起来有些显眼，它原本蔫哒哒地枕着前爪，嗅到奚和的味道骤然站了起来，狂甩尾巴汪汪地吠，转圈挠笼子。奚和很快冲上去，拽拽笼子门，求助地看向裴若木，裴若木让店员帮忙开了笼子，狗还没拴上牵引绳，就被奚和抢走抱在怀里。这条狗已经十来岁了，个头不小，也有分量，奚和抱它的时候只抱前爪，手从前腿腋下穿过，狗的下半身都悬在空中，后腿支楞八叉地翘着，爪子都张开，尾巴还在疯狂地摇摆。裴若木和店员医生都十分看不下去，觉得这样狗也很累人也很累，当事人和当事狗却沉浸其中和谐自然的样子。第18章 疫苗都打过了，皮毛清洗过，证件也办好，这狗可以领回家了，奚和又抱它下楼，得把狗撇到身体一侧才能看见楼梯，时不时还得往上掂掂以防它滑下去。裴若木跟在后面，满脸的一言难尽，生怕奚和一个打滑连人带狗一齐滚下楼，于是紧紧跟在后面随时准备着捞上一把，万幸一路平安地到了楼下宠物用品区。裴若木让他自己挑，奚和和怀里的狗几乎是同时就被一座设计成棕色狗爪形状的小狗窝吸引了注意，凑头过去看，狗喜欢的不得了伸着爪子去抓，奚和却被上头的价格晃了眼——一个小狗窝而已！居然要八百多！他默默抱着小狗退到一边，不肯再要了，毕竟在家里阿黄没有狗窝也不吃狗粮，还是活得很好，活蹦乱跳。裴若木轻轻往前推他：“不用看价格，喜欢就买下来。”奚和摇头。裴若木只好自己上前去，让人把那个狗窝拿来，再叫他去买狗粮狗罐头，奚和却任凭阿黄在他怀里撒娇打滚哈哧哈哧地吐舌头，怎么也不肯去挑了。裴若木无奈，让店员给拿了一整套装车上去，回头看着战战兢兢坐立不安的奚和，心里暗叹，大概什么时候奚和能大大方方说出来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那病就差不多好了吧。当时的裴若木忧心忡忡，像每一个宠爱孩子的父亲一样想着只要他要只要他有，但是真的没成想奚和想要的东西他有也拿不出来。忧心忡忡的裴若木载着奚和和他的小狗回了家。那狗比自己的主人放得开的多了，一进屋就摇头摆尾地围着裴若木的腿转圈，人立而起抓他手里的袋子——那里头是一兜子狗粮狗玩具狗罐头。奚和站在门口，尴尬地快哭了，小声叫它：“阿黄，阿黄，回来呀，你、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和狗讲什么出息。裴若木笑笑，拿出一个罐头拉开拉环，和印着骨头的塑料小食盆一并递给奚和：“去喂它吃吧。”阿黄闻见牛肉味兴奋的声音都变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死盯着香味来源，一见它转移了，立刻嗷嗷地疯狂往奚和身上窜，尾巴摇的成了虚影吊起来都能当电风扇，奚和被它扑的难为情又止不住地高兴，拖着它走了几步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在客厅喂，他坐在地毯上，小心地把肉罐头倒在食盆中，推到比较好打理的地板上，看狗吃饭。他侧着头看着吃的正欢的狗，眼睛轻轻眯起来，软嫩的嘴唇也扬着，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经历了许许多多之后还能一成不变留在自己身边的，不管是人是动物甚至是什么物件，都显得弥足珍贵而富有某种感情倾注，他很有理由为一条小狗的开心而开心。裴若木呢，虽然与他并无这一层的纠葛，却也因为故人所托那一块沉甸甸的大石略微松快了些许，同样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第19章 事实证明，裴若木没白疼它。这只看起来十分之不聪明实际上也相当呆蠢的狗，不会听名字不会捡东西，更别提起立作揖这些个高级动作，狗生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给裴若木叼拖鞋，自从它认了裴若木这个衣食父母，每天傍晚便直溜溜竖起耳朵来回走动，听见门口有声音永远是第一个冲出去，摇着尾巴张着嘴摆足了一幅谄媚的架势，保证裴若木进门第一眼就能瞅见他，比等待皇帝临幸的妃子还殷勤。裴若木一进门，这狗就溜溜地叼了拖鞋过来，还能分清左右给摆好，聪明的像是成了精。裴若木对一条小狗的殷勤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但是感到欣慰的地方在于，总以小狗监护人身份自我要求的奚和，常常也是跟在后面的。少年被家里二位长辈好吃好喝养了一阵子，个子身量尚未明显变化，气色却肉眼可见地好了很不少，不似刚来时苍白单薄的模样，透出小孩子特有的粉嫩健康，人却还是寡言，手指来回搓弄着衣摆，低垂着头站在客厅正中央，有些无所适从，拖鞋露出的十个圆润可爱的脚趾也紧紧扒着地面，听见门关上了，头又往下低一低，声音细若蚊蚋：“裴叔叔好。”裴若木换上小狗给叼来的拖鞋，顺手揉一把狗头：“嗯，今晚阿姨做了什么？”奚和略略有点期待地飞快抬头看了一眼裴若木，又不好意思地低头：“干煸豆角，烧茄子，糖醋里脊和鲫鱼豆腐汤。”裴若木敏锐地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神情，伸手也摸摸他的头，果不其然地瞧见小Omega耳廓更红了一点，却没躲，像个讨宠却害羞的孩子……像什么，不就是吗。奚和去摆碗筷，裴若木进屋换衣服，扬声问：“阿姨今天给你加什么小灶？”陈姨从裴若木请得起保姆开始就跟着他，一直表现出本分之内的可圈可点，她手脚麻利做事又快又好，一腔热心肠絮絮叨叨地关心裴若木，却又不做多余的事情，是非常难得的好保姆，裴若木对此一向满意，直到奚和到来，他才知道，什么叫偏心。奚和的回答传进来听不清楚，但是坐上餐桌裴若木就看见了——同样是奶香小馒头做主食，自己的就是馒头，奚和的却是有耳朵有尾巴还点了红眼睛的小兔子馒头。陈姨说了，小孩子不爱吃饭要哄着吃，多做花样！再怎么说也是十五岁的大孩子了！还是追着喂的小朋友吗！而且陈姨似乎执着于拿裴若木对比，往往会在吃饭之前先和奚和说一句：“阿姨只给你做啊，不给你叔叔吃啊。”、“快都吃了要不然叔叔抢你的！”裴若木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最要命的是奚和仿佛还当真了，总觉得馒头变个样子就更珍奇更好，经常在阿姨走后紧张兮兮地凑过来，把私藏的花瓣饼、玫瑰小蒸包、中国结花卷放到裴若木盘子里，叫他快吃，自己帮他放风不叫阿姨看见。裴若木：“……”好好好我陪你们演就是。今天也是，奚和大概以为他刚刚那么问是吃醋，于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一个小兔子放在了裴若木盘子里，裴若木与兔子对视了一会儿，毫不客气地一口吃掉了，奚和这才安心吃饭。晚饭后奚和主动收拾了餐桌，然后坐在地毯上和狗玩玩具，不得不说阿黄回来之后奚和的情况改善了很多，最起码不再一直缩在被窝里，晚上被噩梦惊醒也不是频繁发作。只是裴若木不太喜欢的一点，奚和总喜欢抱着小狗睡觉。宠物再干净也终究是个小动物，裴若木不太受得了让狗上床，更受不了奚和抱着它睡觉。他同奚和说过，奚和也惶惶然地答应了，半点反抗都不敢有，那晚裴若木睡前给他调空调的时候狗还老老实实趴在狗窝里，但是半夜再去看，狗又上床了。裴若木不敢再和奚和说这事。第20章 他不好和奚和说重话，却又实在看不下去，便趁着复查的日子又和程医生聊几句，问问他奚和这样子是不是不对劲。他和动物过分的亲近，让裴若木忧心忡忡地想起了森林里给母狼养大的小孩儿，生怕他心理上有什么问题。程医生对比了前后的症状，认为病愈的势头十分喜人，看这个年轻的监护人的眼神也轻快许多：“有很大概率是因为缺乏安全感。触感是人类很重要的感官，小孩子感受‘爱’的一个直观方式就是拥抱，带有爱意的身体接触，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生命体验。我想，奚和在一定程度上对这些有需求，也就是肌肤饥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