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个周末,江寒远戴着鸭舌帽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出现在晋市可以卖唱的文化街里。
他把吉他盒放在自己正前方,不停做着心里建设。
不唱歌没钱,不唱歌没钱,唱歌有钱赚,唱歌有钱赚。
但他开口很顺利,在吉他将前奏弹完后,他很流畅地唱出了歌词,清透的嗓音立马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江寒远没多大感觉,在吃饱饭面前,自己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不是问题,一切事都是小事。
奇怪的是,他连续唱了半个小时,围观的人只多不少,没有一个人向他的吉他盒里投钱。
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江寒远低头看着自己的琴盒,又看了眼自己许久没弹吉他的手指在溢血。好多人以为他结束表演了,用掌声当作对他的鼓励,然后继续向自己该去的地方前进。
有张百元大钞丢进了他的琴盒里,江寒远顺着百元大钞落进琴盒的路线,抬头看见了一张满脸笑容的脸。
是一个穿着嘻哈,扎着脏辫的青年,他五指很夸张地戴着五个戒指,手背的纹身惹眼,下唇打了个唇钉,不知道喝水会不会漏出来。
第一眼看上去……是一个不能招惹的不良少年。
“唱得不错。”不良少年的声音很随和, “你穿着打扮太好了,没人相信你是卖唱的。”
江寒远扬头看着他,“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卖唱的?”
“从你眼里看出了对金钱的渴望。”不良少年在他身边坐下。
要是以前,江寒远一定觉得这句话很好笑,现在他笑不出来,不良少年说的是实话。
“那我应该怎么办?”江寒远声音没有情绪变化。
不良少年搓了搓下巴,“你唱,我来帮你。”
眼睛不会骗人,不良少年的眼神很明朗,江寒远莫名相信他,接着唱起来。
不良少年像一个游客,陶醉地听着,听到一半见围观的人又变多了,吆喝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大学生周末赚零花钱,投两个硬币幸福又发财咯!”
江寒远有一句歌词跟着不良少年的吆喝声跑调,他尽量屏蔽杂音,专心致志地唱歌。
这招数土归土效果却不错,等快收摊的时候,江寒远的吉他盒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钞票,叔叔阿姨们听见是大学生,都不吝啬手里的闲钱。
不良少年不仅陪江寒远在这儿耗了一下午,在江寒远清点钞票时,还教他怎么数钱最快。
“你要这样数。”不良少年拿起一把绿色的一块钱钞票,拇指沾了点口水,指尖点得飞快。
“不脏吗?”江寒远接过钞票,学得有模有样。
“钞票脏什么啊,现在干什么不需要钱?”不良少年说,“你一周的饭钱肯定够了。”
“嗯。”
两周的饭钱,江寒远在心里默默地说。
现在的两周饭钱,是以前一顿饭的钱。
马上要暑假了,江寒远希望暑假想办法能存够未来高三一年的生活费,幸好学费在高一就已经交够三年的了,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了收好吧。”不良少年把钱分类完毕,全部交给江寒远。
江寒远接过,摘下口罩,犹豫道:“谢谢,你帮了我忙,我请你吃饭?”
“都不问我名字就请我吃饭了?”卜醉看清他的脸,微笑的弧度愈发明显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卜醉,卜卦的卜,不醉的醉。”
“我请你吃饭。”
卜醉乐了,“请问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寒远。”江寒远停了一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好诗情画意的名字。”卜醉把吉他盒收起来,“既然是请我吃饭,那我来选地方?”
江寒远看了眼周围价格不菲的饭店,垂眸道:“好。”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可能反悔,更何况卜醉是好心好意帮他。
果然,卜醉带他去了一家价格昂贵的音乐餐厅,这家店江寒远以前来过,还有VIP卡。
等会他结账的时候,得问问VIP卡能不能打折了。
卜醉好像是这里的常客,熟练地点菜,又和两个大学生兼职的服务员聊了几句,从他们的对话中,江寒远知道了卜醉是晋市大学音乐系的大学生,很喜欢音乐。
音乐餐厅一般到点了会有各种类型的表演,此时有一位好看的姑娘在台上唱着轻柔的民谣。
江寒远本来在听他们聊天,被台上的歌声吸引,音乐的魅力在此刻显现,让他短暂地忘记了压在心里的烦恼。
歌曲结束,江寒远回归现实,看见对面的卜醉在用手机拍他。
江寒远自认为长得挺帅的,不怕他拍,“菜怎么还没上?”
卜醉把手机给他看,“帅啊,我发到咱们学校的表白墙,肯定好多人问你要联系方式。”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江寒远说,“我是致远高中的学生。”
卜醉“啊”了一声,“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大学生,在这附近卖艺的都是晋市大学的学生,怎么现在的高中生这么沧桑啊?”
江寒远蹙眉:“沧桑?”
“对,我说的沧桑不是你老,而是感觉你好多心事,”卜醉打量着他,“你不会高四吧?”
江寒远理解了一下卜醉的高四是什么意思,懂了他是在问他是不是复读生,“不是,我快高三了。”
“那压力挺大的,”卜醉不好多问,“加油,一年后,学长在晋市大学等你。”
晋市大学是重本,但不是江寒远的理想院校,他想用一年时间努力,冲击国内的顶级院校。
江寒远心里还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他相信可以凭自己过更好的生活。
服务员端上来了两打啤酒,卜醉有点尴尬,“我以为你是大学生,点了酒,这儿还不能退。”
“没事,我可以喝。”江寒远酒量还可以。
卜醉却把他的手按住,“不行,两打都不够我喝,不给你喝。”
江寒远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卜醉为了自证,拿起一瓶酒,扬头喉结动了几下,便像喝白水一样喝完了。
江寒远说:“我想喝点。”
“你什么时候成年?”
“还要半年。”
“到时候我请你喝,请你喝到吐都可以。”在灯光下,卜醉笑起来牙挺白的,“我名字叫卜醉,喝酒喝不醉。”
江寒远盯着他的唇钉看,想知道会不会漏水。
卜醉十分熟练地取下“唇钉”,底下的皮肤完好无损,原来只是为了装酷,贴的。
菜没上一半,卜醉像是怕江寒远抢他酒似的,一个人喝了一打,除了中途去了两回厕所,卜醉连点酒气都不占。
江寒远相信了,他真的不醉。
很久没正经吃过饭的江寒远吃了两碗米饭,卜醉在吃饭的时候挺安静的,一口饭一口酒搭配均衡。
台上的歌曲变成摇滚乐时,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其他客人嗨了起来。
江寒远很羡慕卜醉,他好像随时都有精气神,没有烦恼。
一顿饭结束,江寒远想去结账。
“不用了,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顺便结账了,”卜醉喝下最后一口酒,桌上全是空酒瓶,“这儿一桌最贵的是酒,酒都是我喝的,再让你请客你就亏了。”
江寒远把掏钱的手收回去,送卜醉五个字,“你是个好人。”
从音乐餐厅出来,卜醉问:“你住哪里?看顺不顺路。”
“我回学校。”江寒远指了一个方向。
卜醉轻咳一声,“周末不回家,回学校啊?”
“家里出了点意外。”
卜醉以为意外是指和家里闹了矛盾,“闹矛盾也别离家出走,爸妈会很难过。”
“爸妈死了,家没了。”江寒远直言,因为没必要隐藏自己的身世,他不觉得自己可怜。
卜醉震惊地看着江寒远,久久说不出来话。
江寒远还穿着以前的衣服,都是名牌,用这身行头说出这种话,任谁都不会相信。
卜醉深信不疑,“那你现在一直住学校?”
“嗯。”
“暑假怎么办?”
“不知道,应该不会睡大街。”
“你可以住我那儿。”卜醉指了一处地方,“离文化街直线距离两百米。”
这个地段的房子不论是卖还是租,都不便宜,江寒远想了想,“多少钱?”
卜醉说:“一个月一千。”
“可以。”这个价格对江寒远来说非常友好了,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不到两个月,只租两个月,就是两千,但在文化街的收益,肯定不止这个数。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卜醉说:“其实我最开始以为你是大学生,想拉你组乐队,你歌唱得好还会吉他,长得也帅,很加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江寒远懂,“让你失望了,我没时间做乐队,不喜欢唱歌,吉他弹得也不好,只剩一个长得帅了。”
卜醉乐了,“你这自夸的方式,很有技术含量。”
江寒远搓了搓受伤的手指,“我先走了,之后联系你。”
“好,”卜醉早看到了他的手指,“记得买两个创口贴。”
江寒远点点头,背着吉他向学校的方向走去,走了几分钟,身后有个人追上来。
“给你。”卜醉把一盒创口贴塞他手心里。
江寒远摊开的手多了一盒创口贴,“这个多少钱?”
“别什么都提钱,不贵。”卜醉往后退,“下次入住我家,请我吃饭。”
和卜醉挥手道别,江寒远心里对着一个并不在身边的人说:顾泊舟,我现在和当时的你真像。
但卜醉一定比当时的江寒远更加真实。
想到顾泊舟,江寒远感觉浑身都温暖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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