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不喜欢这样。可他知道左琼阿姨是好心，如果自己真的执意不回去，恐怕最后的结局也是和他爸吵一架，再被强行拉回去。黎星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起身下去收拾东西。脏衣服他都送到楼下的洗衣机里洗干净了，黎星把该带的复习资料挑挑拣拣，找了几本塞进书包里，再带一套换洗的衣服，便填满了书包。他站在镜子前望着镜中面无表情的少年，深吸一口气，背着书包出了宿舍。第10章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有些迟。九月末的阳光仍然燥热刺眼，黎星躲在树荫下，听着路上的车鸣声，路边的空调外机鼓鼓吹风声，间或夹杂着远处小摊小贩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心中无端生出一丝烦躁来。他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屏蔽掉过往人事所有的声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滴滴——”黎星摘下耳机抬头，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停在他面前，驾驶室的车窗被摇下，男人皱眉朝他道：“上车，愣着干什么？”黎星把书包扔进车里坐了进去，喊了一声：“爸。”“嗯。”黎远看了眼后视镜调转车头方向，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刚刚在干什么，喊了你好几遍都没听到。”“没干什么。”黎星没有把耳机里的歌分享给别人的喜好。“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没再惹什么事情吧？”“没有。”“哼，你要是再弄出来一个三十多万的检讨书，你就回高一再念三年吧。”“……哦。”车里陷入了沉默。每次都是这样。不知是不是因为课本上所说的代沟，他和这位许久未曾见面的父亲总是说不到一块去。例行的问话结束，再官方不过的回答完那些陈词滥调，黎星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发呆。手机震动了一下，黎星打开一看，他那位自称成绩非常棒的客服小哥给他发了一个文件。L：[检讨书第一部 分.doc] L：[朋友，如何？]黎星点开文档，两万多字的检讨书里，正如客服小哥自己之前说的一样，前半部分是对事件的描述，后半部分是……黎星不解的退出文件：Pluto：[你后面写的怎么是我高一的事情？]L：[水字数嘛。]L：[图片.JPG]黎星双指放大图片，图片赫然是检讨书中的一段文字：“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管仲曾经说过：‘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这次犯错，让我心中无比惭愧难堪，我重新审视了我曾经犯下的过错，一时羞愧难当，忽然想起老师曾经教导我们的那些道理，我决定为这些错误做深刻检讨……”下面一段，就是高一的那件事了。L：[怎么样，承上启下做的还不错吧？]Pluto：[……]黎星面色复杂，虽然他心里知道写这么长的检讨书，扯一些其他内容是必不可少的，但现在真正看到原本没有被别人发现的事情被“自己”主动写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说不尴尬丢人那是假的。但现实又告诉他必须要这样做，这种不得不亲手给老师送上把柄的滋味着实让人不爽。两相矛盾之下，黎星选择遗忘这个文件。Pluto：[还行，你继续写吧。]L：[好的，所以你现在有空吗？]Pluto：[？]他写检讨书和自己有没有空有什么关系？L：[我需要素材啊朋友。]L：[你不给我新的故事情节，我怎么继续写？]Pluto：[。。。]好吧，连遗忘都做不到了。黎星心情微妙地按灭屏幕下了车，决定暂时不理对方。汽车停在一栋漂亮的小洋楼前。砖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缕从屋顶垂下的藤蔓，仲秋时节依旧展现着勃勃生机。墙角围了一圈细窄的花圃，不分四季勤劳绽放的月季红艳诱人，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你先进去，我还有事情要办。”丢下这句话，黎远调头朝小区外开去。黎星背着包斜倚在路灯旁，从兜里翻出一个牛奶糖——这糖还是之前廖昀来宿舍给他补课的时候带过来的。“双双？”正在二楼阳台给花浇水的左琼正好看到黎星，忙放下手中的水壶下楼来开门。她一边给黎星拿拖鞋一边抱怨道：“你这孩子，到门口了怎么也不敲门。”“阿姨好。”黎星嘴里塞着糖没回答，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晚饭吃了吗？厨房有刚炖的冬瓜排骨，我去给你盛，你先垫着。”黎星摇头：“不用麻烦了阿姨，我在学校吃晚饭了。”左琼看出他眼里的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依了他：“那行，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要是饿了跟我说一声，或者自己去厨房盛也行。”“好，谢谢阿姨。”黎星的房间位于一楼的最右端，房间不大，电脑书桌却是一应俱全。左琼坚定地认为看电视是团体活动，应该一家人窝在客厅沙发上才算有氛围，黎远便依她只给黎星的房间装了个投影仪。朝南的落地窗外是左琼精心侍候的小花园，此时漫天的夕阳为窗户披上了一层灿烂的薄纱，将整个房间映衬得更为璀璨。黎星往后倒下，砸进软软的床铺里，轻吐一口气，连续两天的高压考试加上一个多小时的奔波，让他很快进入了梦乡。也不知是不是最近看书看多了，黎星居然梦到了久违的过去。彼时他刚上初中，为了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黎远和黎星母亲唐栩将他送进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初中。虽然在黎星看来，私立初中除了学费贵以外，也没什么和别的学校不一样的地方，但他还是乖乖的听从父母的话，背着书包乖乖入了学，顺便还在那里住了三年。也正是因为那条不允许学生随意外出的规定，让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自己父母的婚姻，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了。“你们知道吗？我这次考第二，我爸特别高兴，当天就给我买了我看中了好久的手机。”清脆的童声里满是得意，周围人羡慕的惊叹声此起彼伏，黎星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漠然观看着这一切，只觉那群人吵得他头疼。然而对方根本没看出他的心思，声音越来越大，大到黎星捂住耳朵还能听见，到最后，竟然将他吵醒了。被吵醒的不爽让黎星窝在床上不愿起来，他徒劳的翻了个身蒙住脑袋，想要继续睡下去，但是显然，外面的欢笑声没准备放过他。怎么到哪里都睡不好？！黎星暗骂了一声，从床上坐起火大地看向窗外，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在花园里不知玩些什么咯咯直笑。笑声顺着黎星未关严实的窗户飘进来，正是将他吵醒的罪魁祸首。许是黎星的眼神太过不善，小女孩终于抬起头看了过来，再与他眼神对接的那一刻，放下手里的小铲子跌跌撞撞地扑到窗户前。“兜兜！”正是黎星两岁大的妹妹，黎远和左琼的女儿，黎晓晓。黎星看了眼被她扒拉了一堆泥沙的窗户，嘴角微抽，有些不情愿的走过去打开窗户的插销，看着晓晓乐颠颠地爬了进来。“兜兜！”黎星一只手指抵在她的额前，望着她乱扑腾的脏兮兮的小手，这下眼里的嫌弃再也藏不住了：“去洗手，不然别碰我。”话虽是命令的口吻，黎星还是拎着晓晓的衣服后领，将她拎到卫生间，接了盆水放到地上：“洗手。”可惜两岁大的孩子哪懂那么多，看到一盆水在面前，乖乖洗了两下便似找到了新玩具一般，开开心心的和兜兜“送”给自己的玩具玩上了。等黎星打扫好窗台的泥沙过来看看她洗好了没有，便看到了满地的泥水与跌坐在泥水里不停拍打水面的娃娃。“黎晓晓！”黎星头皮发麻，忙把这倒霉孩子从卫生间拎出来丢到门口的地毯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阿姨，能过来帮个忙吗？”.左琼和黎星折腾半天，才堪堪把黎晓晓干的好事给收拾干净。黎星满身疲惫的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自己之前补觉有什么意义。好不容易补回来的精力没花什么时间就又折腾完了。罪魁祸首倒是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此刻正抱着他的腿趴在地毯上睡得正香，一点也不担心大腿的主人会一个不爽把她踢飞出去。“抱歉啊双双。”左琼把一杯热茶放到黎星面前，“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黏你，我去阁楼放个东西的功夫就跑你房间里去了。”“是我把她放进去的。”黎星摇头，“我没照顾好她，是我道歉才对。”“道什么歉？”黎远的声音从玄关传来，“黎星你又惹你阿姨生气了？”“没有的事。”左琼忙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复又嗔怪道，“孩子回来了，你这个做爸爸的跑哪里去了？”“我去画廊那边办了点事。”黎远走到黎星面前，弯下腰抱起含着指头酣然入睡的黎晓晓，亲亲她的脸蛋对着黎星道：“马上要高考了，还在这闹，赶紧学习去！”“你小点声，别吓着孩子了，晓晓还在睡觉。”“好好好我错了。”黎远轻声告饶，看向怀里孩子的眼神藏不住的宠溺。黎星一言不发起身回房，临关门前还能听到黎晓晓醒来的哭声，黎远手忙脚乱的哄逗，间或夹杂着几声欢笑。都与他无关。他关上门，将一切隔绝在门外，正准备打几局游戏发泄一下，忽然瞥见□□多了十几条消息。他心里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点开□□——保送的：[我到你们学校了，今天考得怎么样？]保送的：[今天这么早啊，我来你宿舍路上都没碰到几个你们学校的。]保送的：[朋友，你人呢？]保送的：[我在你宿舍门前等你，你忙完快点回来。]保送的：[半个小时过去了，朋友，你是考得太差没脸见我了么？]保送的：[我去你们班看过了，一个人都没有。]保送的：[你要是还活着麻烦吱一声。]保送的：[……要帮忙报警吗？]黎星：“……”他居然忘了和廖昀说自己要回家这个国庆不补习了！晚星：[抱歉，一时太急了没说，我回家了，你还在我宿舍门口么？]对方秒回：[哦，我翻进去了。]保送的：[你那个姓罗的朋友给你送了一包零食，我以为你出事了帮你解决了。]黎星：？？？你都以为我出事了你还老神在在地把我的零食给偷吃了？第11章 既然黎星已经回家了，廖昀就没有再在他宿舍待下去的道理。他抱起刚吃了一大半的薯片，拍拍屁股给对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转身出了宿舍。保送的：[我明天过去你家给你补课。]晚星：[好。]黎星对廖昀知道自己家在哪这一点没有丝毫怀疑，所以当第二天起床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挂着微笑与黎远聊天的时候，也只是停顿了一秒，便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倒是黎远看到自家儿子，再想想廖昀已经保研A大，而黎星还在垃圾高中的倒数前十挣扎，脸色有些不好看。但碍于外人在场，他还是没当场发火，只是语气有些冲：“吃完了就和廖昀进去学习，别一天天的只知道玩什么游戏。”黎星早就习惯了他爸说话的语气，闻言也没抬头，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仰头喝完牛奶后朝廖昀看了一眼，后者从善如流地跟着他进了卧室。“成绩出来了没？”“还没。”黎星挑眉，“你怎么比我还关心？”廖昀“啧”了一声：“这不是想看看我的招牌有没有被砸嘛。”黎星懒得理这个要面子又不要脸的人，摊开资料准备刷题。之前为了短期提分，两人选择性的将初中知识暂时搁置一边，重点放在了高考容易拿分的英语和语文上面。如今考试结束，自然还是要从初中开始。初中的知识比起高中要浅薄不少，再加上黎星还有些基础，大部分的时间里廖昀都是独自坐在板凳上玩手机，偶尔上前提供一个解题思路，两人便又恢复到互不干扰的模式。这让廖昀有些无聊。廖昀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平日里在学校他会选择刷题，但是今天从家里走的太匆忙，倒是忘了带一套试卷过来。于是，百般聊赖的廖昀从黎星那拿了只铅笔，想了想开始动笔。等黎星做到大题需要演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草稿本似乎落入了某人手里。“咳咳——”黎星干咳一声唤回廖昀的意识，看着草稿本上的画违心的夸道，“小鸡画的挺可爱的，本子能还我了吗？”廖昀本来自信满满的神情僵硬了一秒，又迅速恢复正常：“……这是羊驼。”这破玩意儿和羊驼有什么关系？黎星看着草稿本上尖嘴瘦腿的动物无语。廖昀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指着羊驼上面的动物问道：“那你觉得这个是什么？”黎星盯着纸上长条状的动物思索了片刻，觉得廖昀的脑回路不能以常理来看，遂猜了个他觉得最不可能的：“这是……鱼？”“差不多。”廖昀的脸色迅速阴转晴，颇为沾沾自喜道，“这是鳄鱼。”黎星：“……”他懒得再照顾家教脆弱的自尊心，托着下巴就着这个姿势在羊驼的下面点了点，几笔勾勒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