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窗外，浓黑的夜色逐渐稀薄，像是不断稀释的墨水，天快亮了。楼宇间薄雾升起，一片恍惚间他又看见了向他走过来的小孩子，这次他蹲下身，将带着奶香味的池啸秋抱了个满怀，他们一起玩，一起闹，一起笑，等孩子累得在他怀里睡着后，他才轻轻松开手臂，很快，小孩子就慢慢消失了。一片浓稠的黑暗里，他望着那条曾经有人走过的闪着荧光的长路，闭上了眼。小路蒙尘。第41章 跟你磕一辈子陶先的瞳孔猛得收缩了下，去拿手杖的动作也顿住了，十五年没有听到过的称呼就响在耳边，少年人的体温依旧和之前一样炽热，现在却让他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池啸秋松开手，选择了一个相对弱势的姿势——他退开一步半蹲在陶先脚边，握住对方的手，把手杖抽出来放到一边，声音里带着安抚的笑意，“先先，不管你是谁，我对你的感情都不变，知道你是林清晓，只会让我对你感情更深而已，怕什么，我又没有怪你。”谭静闲的那套说辞就是哄小孩儿的，他四岁的时候不懂，后来就懂了，越懂越心疼，也越能理解当初的林清晓为什么是那个性格，甚至于为什么不告而别，再不跟他联系。池啸秋仰着头，陶先看上去有些茫然、有些无措，这段时间在他面前披着的那层冷漠疏离的面具似乎崩然破碎，流露出下面真实的感情来。陶先薄薄的唇瓣颤了颤，“我不是。”他展平陶先攥在一起的手指，贴着指缝插进去，带着对方的手一起翻过来，在陶先手心里揉了下，继续道：“先先，清晓哥哥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对我更重要，我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陶先在最初的诧异和不知所措后迅速冷静下来，重复道：“我不是。”池啸秋无奈地笑了笑，多了丝包容的意味，“你回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回去我就查过你的一些资料，又找国外的朋友调查过，虽然你处理掉了很多信息，但是总有蛛丝马迹，你早期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也是我傻，到现在才想明白其中的关联。“我父母出事后我查过他们所有的流水账单，十三年前有一笔款项转往国外，这和云端公司成立的时间差不多，而七年前我爸公司遇到难题的时候，你通过私人账户转回了更多，虽然没有直接经手，我爸最后也没接受，可是仔细查下去并不难发现这件事跟你的联系。关键是……”池啸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转了个方向放在陶先手上。陶先怔了怔，他自然记得这张照片。池啸秋唇角勾了勾，桃花眼里是亲昵而温软的笑意，“我知道你当初离开这里是不想面对某些事情，但是现在既然回来了，我不会再放你走，或者说……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定了。”曾经他没做到的事情，现在没道理做不到。就算现在做不到，以后他也一定会做到。陶先抿了抿唇，声音依旧冷清得像是寒天的露水，“如果我要走，你愿意放弃为父母报仇吗？”池啸秋揉捏着陶先细瘦的手指，他的神色微微敛了敛，“你一直不想让我为父母报仇，为了这个，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了？”陶先使劲抽出手，放在他手上的照片也滑到了椅子上，“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说。”“我怎么做不到？”池啸秋把手放在陶先膝盖上，眼角挑出一抹笑，“仇要报，你、我也要。报仇是给我父母交代，给我自己交代，而你、是我人生后面几十年想一起度过的人。”陶先沉默了两分钟，看着池啸秋的眼睛，拿起那张照片，直接撕成了两半，然后又叠着撕了几下，拉过池啸秋的手放在对方手心里，“不管我是谁，我对你好都是因为你父母曾经对我的帮助。”池啸秋的表情僵了僵，他看看手里的照片碎片，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都干了什么，半晌他才又看向陶先冷如冰霜、毫无波澜的眼睛，随即呼吸骤然重了，他猛得起身，攥紧那些碎片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一颗卩火示╳欢呼雀跃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他以为有些事情坦白之后陶先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对他，然而他想错了。池啸秋转身把撕碎的照片扔进垃圾桶，又转过身，神情也冷下来，“你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陶先侧过脸不去看池啸秋，“我不想知道。”池啸秋却不管，顾自道：“陶欣一直在做心理咨询，他的心理医生单晓川和你的叔叔林祥德关系匪浅，单晓川不断给他做心理暗示——要他杀了你父亲，结果你也知道，在陶欣向单晓川求助的时候还诱导他自杀。这一切都是因为林祥德觊觎你父亲手里的林氏公司。”陶先拿起靠在一边的手杖，垂眼看着手杖上细致的雕花纹路，一下一下抚摸着，勉力压下心里的排斥和厌烦，“当年的事我不想追究。”池啸秋听陶先这么说就明白了，原本的火气稍微消散了一点，然而还是气得很，“你怎么说都行，反正我是要跟你磕一辈子的，你别想推开我。扪心自问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爱情上的喜欢？”
“没有。”池啸秋平静地笑了声，双手按在办公桌桌沿上，盯着不肯正眼看他的陶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想报仇没关系，你的仇我来报。”“没有必要。”“林祥德跟我爸妈的死也有关。”池啸秋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继续道，“你瞒着我身份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谁让我喜欢你，但是以后我不会再让步，除非你把我绑起来关在某个地方。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我要做什么你也别干涉。时间不早，早点儿睡。走了。”陶先只是攥紧了手杖，等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没关严的房门。他慢慢起身走到垃圾桶边，看着里面四散开的碎片，动作有些机械地蹲下去，仔细将那些碎片捡了出来……池啸秋出来门下楼梯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把照片扔了干什么？碎了他粘起来不就行了？但是他也不想这个时候折回去，火儿还没消呢，他只好在走到楼下的时候让安腾帮忙，收拾垃圾的时候再给他捡出来。安腾看池啸秋的脸色不算多好，“跟先生闹矛盾了？”池啸秋摆摆手，“谈不上。”安腾大致猜得到，陶先未必不喜欢池啸秋，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离得近，总是能看出些端倪的，然而他们家先生有太多顾虑，每一条都足以让人没办法向前迈出一步。池啸秋抬眼对上关锦程冷漠而嘲讽的眼神，没说话，他对这个跟在陶先身边多年的强大alpha很难有好感，但是又没法儿说什么，他身份上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关锦程跟陶先关系近，这些年估计也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他没能陪着陶先经历的十几年，都是这个人在陶先身边。池啸秋心里酸得直冒泡，安腾就不说了，对陶先那跟对自己孩子差不多，但是关锦程不一样啊，俩人年龄差五六岁，虽然是两个alpha，但他不也是？回公寓的路上，池啸秋把那点酸意丢在脑后，想到陶先曾经的一切，还有什么好酸的？起码现在不想酸了。家暴，池啸秋之前就知道林清晓遭受过什么，他心疼他的小哥哥，现在呢，他喜欢的人恰好就是那个曾经不告而别的人，生气就不说了，他心里是有些微妙愉悦感的，而更多的是怜惜，这跟陶先本人能力怎么样没关系。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想走出来很难，他一开始想不通的时候也觉得林清晓冷漠没有人情味儿，后来就明白了，如果不是心伤难愈，怎么会走得那么决绝？越明白，越心疼。池啸秋小的时候懵懵懂懂、人小力微，很多事上无能为力，现在他想再试试，很难，但是他一定要做，他要把陶先从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中拉出来，阳光这么好，委身于黑暗太可惜了，他舍不得。陶先在跟池啸秋见面后的第二天就去找了徐梓桐，关锦程看着对坐的两人，莫名有点修罗场的感觉，他现在看到徐梓桐就想起那天晚上在车上哭得稀里哗啦可怜兮兮的Omega，在陶先示意他先出去的时候松了口气。因为要见徐梓桐，陶先第一次把跟人见面的地方选在了咖啡厅，他看着对面捧着一杯奶茶、娇娇小小、可可爱爱的徐梓桐，心里酸涩，是了，这才是alpha会喜欢的Omega.徐梓桐也仔细打量了陶先，他和对方没见过几次面，单独约出来见更是第一次，说实话他一开始是不想来的，陶先名声在外，他们又没有什么交集，总觉得别扭，但是想到池啸秋说过的话，还是答应了。他知道池啸秋还没追到人，陶先找他大概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半个前任吧，不然他想不到陶先有什么理由找自己，而不是他的大哥——徐家现在的掌权人。陶先面色冷，徐梓桐坐了半天不见对方说话，有点坐不住了，虽然陶先长相挺好，但是他很少单独跟alpha待在一起，而且对方这么一言不发地坐着，气场挺迫人，看着就不好说话。不过池啸秋喜欢的人，应该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说什么太过火的话吧？徐梓桐主动开口，“陶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啊？”陶先没有点咖啡，空气里缓缓流动的只有奶茶的香甜，他看着徐梓桐的大眼睛，是活泼又乖巧的样子，他淡然开口，“你喜欢啸秋。”第42章 你不要自作多情徐梓桐对这样直白的开场有些招架不住，这是在追究前任？他又算不上前任呀，低下头小小口地喝了两口奶茶压压惊，徐梓桐才道：“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陶先问，“为什么？”据他调查所知，徐梓桐已经喜欢池啸秋好几年了，在池啸秋跟任琦分手后也在继续追求。徐梓桐苦笑了声，“他有喜欢的人了啊，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陶先倒是没想到池啸秋会跟徐梓桐说这些，索性就挑明了，“我不会跟他在一起。”“嗯？”徐梓桐诧异，茫然地看着陶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而他对我只是……一时糊涂，徐少爷不必因此放弃。”徐梓桐不傻，想了半天脑子就转过弯儿来了，陶先是不相信池啸秋的感情吧，“陶总是要……是要撮合我和啸秋吗？”池啸秋略一颔首，“你是徐家少爷，身份金贵，啸秋虽然现在是比不上首富徐家，但是云端集团，将来我是要留给他的，你们也是门当户对。”徐梓桐想了想陶先的话，觉得对方是认真的，但他还是摇头，“啸秋说了不喜欢我，只是把我当弟弟，我追他好几年，他现在有了真心喜欢的人，我不会夹在中间让他为难。”他这段时间想了很多，这世上最不可强求的就是爱情，最不讲道理的也是爱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太多理由。池啸秋说得对，关锦程说的也多，他是应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