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进度好不容易被Clear带回正轨,换了新领导以后,怕是又要遭遇波动。
当小道消息传来,据说高层希望Clear这两年能常驻这里,工作室的人甚至有几分侥幸。
然而没窃喜多久,风向居然又变了。
——Clear不接受这个安排。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个后续令人匪夷所思。
海外工作室手握巨额投资,是里外眼馋的香饽饽,怎么在Clear手上显得那么不堪?
再说了,Clear处在事业上升期,是最需要谨慎而行的关键阶段。
眼前这个好机会抓住了就能起飞,顺便能培养自己的团队,为什么和股东们对着干?
而且总办态度强硬,就是希望他留下,这样还想回国,怕不是要谈崩到离职才可以。
至于离职,就更难想象了,大家都清楚Clear的合同有多严苛。
第一年转正就拿了丰厚的薪水,当然要付出相应代价,入职签约时,连带的竞业协议能覆盖整个游戏业。
就算Clear愿意降薪跳槽,到时候被启动竞业,哪家正规点的厂商敢要人?
这样的话只能转行或者家里蹲,等竞业协议的约束期过了,重新回游戏业赚钱。
以这个行业的更新换代速度,就算Clear再厉害,想回到顶尖的项目组也够呛。
总结来说,除非Clear不幸患上失心疯,否则肯定是留下来更好啊!
好在这场会议前,几波人轮流做思想工作,总办破天荒退了半步,私下与林观清谈好了新的约定。
这下诚意和利益全部给够,还加上了一些心理战术,林观清终于持保留态度,不再咬死拒绝。
海外工作室的同事们非常开心,只是林观清本人静坐着,与喜气洋洋的氛围并不相符。
并且散发着一种“我马上就要死了”的消沉。
“如果你顺利留下来,Title能升到执行制作,你怎么不开心?”同事问。
他猜测:“因为对不起Island吗?这不是你的错,大家都能理解啊。”
林观清说:“不是,这个逼早就自己找好办法了,用不着别人操半点心。”
同事追问:“你是不是国内有女朋友,不想异地恋?”
“没。”林观清说完,惜字如金地沉默了下去。
述职前在电车上和总监打的那通电话,是自己进公司以来这么多年,第一次与高层沟通踢到铁板。
自那时起,他就头疼了。
他琢磨过很多办法,还考虑了离职,转行简历还没来得及做,就被连轴地劝说阻拦。
HRBP受总办的嘱托过来找他,苦头婆心地谈了一下午。
得知他是家庭因素,才有强烈的回国意愿,HRBP感同身受地叹气。
“你说你和弟弟分开了好多年,你们相处的机会来之不易?嗯,我能理解。但毕竟我们是精力和运气很有限的普通人,做不到事业和家庭都尽善尽美。”
“你取舍一下,是想陪着你弟,还是给他更好的平台和资源?”
“如果你弟想留学,你没升职没加薪,能不能供他去理想的学校?等你弟毕业了,他遇到现实压力,你有没有足够的能力解决他的麻烦?”
“话说Clear买房了吗?要想定居沪市,最好多关注房价……”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林观清差点两眼发黑。
不过HRBP有些话戳中了他内心。
他在父母双亡后,身为兄长撑起了这个家,默默偿还遗留的债务,并为此吃了许多苦头。
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除了拼命努力,其他别无选择。
体会过物质上的艰难,林观清从而有一种渴望,自己要赚得多一点,不该让弟弟像自己这样每步都如履薄冰。
最好能拥有自由选择的底气,单纯地选择开心也可以。
目前自己这个高度,尽管已经竭尽全力地往上走,但平心而论,算不上是坚实后盾。
最终由HRBP牵头,林观清和总办的股东们各自放宽限制。
现在没发任用通知,也没有正式文件被签字,算是双方在口头上初步有了协商,并非尘埃落定。
不过该和林秋宿交代了……
林观清感觉有一把钝刀在磨心口,纠结该怎么和弟弟交代。
在业内以作风强硬、注重效率出名的Clear,碰上这件事,执行力变成了负数。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犯怵和犹豫。
他辗转反侧,连续做噩梦,梦里都是林秋宿的冷笑、白眼,以及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玩意就差发展成心理阴影,一直到今天,林观清认为不能再这么下去,就算是条死路也该吃断头饭了。
于是他精挑细选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的时间点,为此甚至背弃了自己的科学信仰,特意翻了一下黄历。
可惜有时候人倒霉起来,只有自己想不到,没有发生不了。
他苦心选出来的日子,撞上林秋宿刚被谢屿招惹完没多久。
这下没当场撒掉的气正好有了去处。
当林观清难得心虚,拨过去电话,慢吞吞说完这件事,再询问了一下意见,就听到了林秋宿短促的冷笑。
简直和噩梦里的一模一样!
若非两人打的是语音通话,其实他还可以看到,林秋宿也确实朝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而且林秋宿说话声音闷闷的,显然是不高兴。
“哦,你的意思是,你要打算出尔反尔了对吧?”
林观清想不出哄人招数,蹩脚地使用钞能力。
“能不能别生气啊,我给你买Prada?”他试探着问。
在林观清的印象里,买买买能够大大削弱对方的攻击性。
然而,这种路数唯有小打小闹的时候才管用。
更何况林秋宿十八年来一心学习,物质需求极低,不知道Prada是什么纸醉金迷的奢侈东西。
林秋宿说:“干了这种事,还想让人不生气?”
问完,他笑了声:“也是哦,准备当执行制作人了,头衔这么大就是能任性一点的。”
林观清:“……”
怎么感觉自家弟弟以前没这么擅长阴阳怪气啊?
肯定是被Island带坏的吧!!!
他以前觉得谢屿这个人选托付得不错,林秋宿都不怎么惦记自己回国了,也免得平时伤心哀愁。
哪里能想到某些人就是个大染缸?一张单纯的白纸交过去,稍不留神就被偷摸着染成黑色的。
“我真的错了。”林观清果断再次承认错误。
他补充:“你要是不想和Island这种招人烦的住一起,那我马上安排人,把我的租房腾出来?”
这么提议着,他还想到一招。
“或者你想回叔叔婶婶那儿么?我也可以给你买机票,等到开学了再来沪市。”
“我记得你和傅迟关系很好,回去了可以一起玩。”
林秋宿沉默了下,说:“傅迟不在国内呢,这个暑假出去了。”
如果说刚才林秋宿的情绪里,包含的是不满和嘲讽,此刻林观清忽地感觉到,对方变得有些紧张。
因为玩伴不在身边吗?林观清疑惑。
尽管他对这个弟弟平时没少调侃,以及趁机欺负,但这是出自于宠爱的前提下。
比起其他操心操力的兄长,林观清做得不够优秀,不过他一直在尽全力,让林秋宿能在这个兄弟两人组成的家里感到幸福。
他知道林秋宿从小性格软,心思比较细也相对更容易善感,所以向来很关注对方的心情状态。
不过近年来他们身在异地,自己忙于打拼赚钱,这方面有心无力。
可以做的唯有在繁忙工作之余,从所剩无几的个人时间里抽出精力,去关心一下缺失亲人陪伴的弟弟。
还不是面对面,是隔着双方的手机和漫长的距离,通过叙述来得知对方过得怎么样。
“秋秋,真不开心啊?”当下,林观清问。
而林秋宿似乎不愿意与他沟通,回答:“不要和大忙人讲话了。”
他说:“我要睡觉啦,你不要发太多消息给我,不然我再记你一笔死缠烂打!”
正准备用抱歉话语疯狂轰炸的林观清:“。”
林秋宿挂掉电话,准备熄灯睡觉,却见客卧门被轻轻敲了敲。
然后,见自己没有立即出声制止,门被慢吞吞地细开了小缝……
谢屿难得示弱,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
他不敢轻举妄动,低声地说:“请我去吃套餐前,可以让我说几句话吗?”
林秋宿很小气,哼声朝他讲:“才不要请你吃,你带着对我的愧疚自责下去吧。”
谢屿听完没觉得他幼稚,反而靠在门框上,狭长的眼睛含着笑意望过去。
林秋宿没有完全消气,这时候不愿意显得太好说话,又没办法拉下脸搞冷战。
于是他本来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说完话就不吭声地迅速转了个身。
他就用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谢屿,从谢屿的角度,还可以看到几缕柔顺的发丝被枕头压得有点弯。
然后,林秋宿竖着耳朵,听到谢屿走到了自己的床边。
接下来身后的床垫有变化幅度很小、却足够有存在感的凹陷,让林秋宿能够感知到,谢屿安静地坐了过来。
“你是不是我哥派来哄我的。”林秋宿询问。
谢屿不假思索地与大罪人林观清撇清关系。
“没啊,我怎么会管他死活?”
听到这句话,林秋宿的表情和缓了一些。
他磨磨蹭蹭扭过脑袋,澄澈的狐狸眼在灯光下好似雪山山巅的湖泊,一览无余的干净而美好。
“我是想说,我第一次和人同居,之前又交友不慎,和林观清那类不要脸的家伙混多了,不怎么有分寸,不小心冒犯了你。”
谢屿这么讲着,还不忘给林观清身上扣一口大黑锅。
真就亲身演绎着何为背后插刀恶上司。
他再说:“所以我刚在查该怎么弥补,才能够让你别这么气,然后找到了一个办法。”
林秋宿:?
又要来一个给自己买Prada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