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边上那几个人也开始按“小”字辈自报了一圈家门。
看到这些人包括季繁云都在憋笑,刘均才稍有察觉,估计是现在年轻人不喜欢这种过时的称呼。
称呼是件非常容易产生代沟的事,像姜莱和邱韦互相叫对方‘哥’和‘姐’。
一开始刘均也在心里纳闷,姜莱有时候在外面吃饭还会管服务员叫‘亲爱的’或者叫‘宝贝’,更是让他疑惑很久现代人的交际行为。
所以刘均咽回要脱口的话,抬手拒绝了季繁云要拿走全部的可乐,说:“不能喝太多。”
开了易拉环,递给季繁云后,又说了一句“坐”,刘均就转身要回办公室。
确实存在代沟,刘均不能明白季繁云在高兴什么,叫他坐,他点头“诶”了一声,坐回走廊的长椅上还一直在憋笑。
姜莱说:“我老大只能跟尸体和罪犯沟通无碍。”
办公室里,围坐下来后,除了刘均没人投入工作。
痕检科的小李说:“我看着他的戏长大,我的天呐,我记得季繁云不是挺火的,他太接地气了吧。”
“我还是不太能接受,刘老师,您考虑分手吗,不然这趟回去以后我没法面对我媳妇。”痕检科另一个人接说,“季繁云是我媳妇的网络儿子,哎呦,我不太能接受,我感觉自己占便宜了。”
王缕刚要出声讲了句“老刘”。
刘均直接打断,硬生生把话题绕到工作,他说:“之前走访的当地居民提到过,程国盛十几年前把老宅卖了离开平宁港一个多月,笔录上程国盛交待他当年卖掉房子是为了凑集钱出去找失踪的儿子。”
其他人还在回味八卦,不能接受气氛的转变,只有姜莱说:“老大,要是没人接住你的话,你说你是不是会更尴尬?”
姜莱挑眉发出只有刘均看得出来的‘涨工资’信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黑板前,拿粉笔把上面贴着的一张照片圈起来。
然后说:“我邱哥晚上刚来消息,程国盛的儿子程锦最后工作的车行负责人说,程锦领完工资第二天开始失联,但他在宿舍的行李都没带走。最关键的是,据他们回忆,后来并没有人去找过这个程锦,包括程国盛。”
“也许是时间太久他们忘了?”有人问道。
“也许吧。”姜莱耸了耸肩说,“我只是站出来接个话而已。”
大家基本都回归了工作状态,王缕问刘均:“小邱还问到了什么?”
“程国盛卖房子的时间和他儿子失踪的时间不符。”刘均说着,调出手机一张照片给王缕看,上面是邱韦发过来的一张车行工资结算表。
那家车行当时刚开业,每月都会详细整理资金流水,找到程锦最后一个月工资结算的日期,和现在贴在他们面前黑板上的一张房屋转让合同照片的日期只差三天。
王缕对照着两张照片。
小陈说:“满十八岁的儿子才一周联系不上,就急得卖掉房子出去找人,的确奇怪。”
简陋的办公室里文件堆积如山,桌椅摆放杂乱,就连他们坐的长桌都是高低不整的几张桌子拼凑一起。
黑板上贴了许多照片,也写满标记,而今天的加班是因为另一个城市发现相似案件。
一起以暴雨天失足跌进人工湖溺亡结案的案件负责民警联系到这边,提交资料表示他见过程国盛。
是五个月前的案子,因为在调查死者属于意外事故还是自杀上花费不少时间,所以负责民警印象很深刻,他把当时从监控上见到的程国盛那段视频发了过来。
视频的截图照片现在贴在黑板上,清晰可见程国盛在便利店买泡面,目光却盯着门外躲雨的人。
躲雨的人出现在这段监控视频之后不到两小时就死在附近人工湖。
案子之所以一直在意外和自杀之间调查,是在此之前死者考研失败,便利店拍到他最后的画面是在躲雨时又接到被分手的电话,他在门口又是哭又是骂,吵闹了很久。
这起案子后来经过民警调查,修复了死者的手机之后。
从备忘录更新时间和更新内容否定了自杀的可能性。
更新时间是死者在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内容分别是几条简短的提醒:“情绪好了再通电话”、“买机票”、“哄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闹到吵架 反思”、“哥能行”。
专案组这两天派了人过去,在便利店到人工湖的路段来回走了无数趟。
走了太多趟被周边一户人家养的狗吠叫驱赶,因此他们注意到那户人家屋内的监控可以拍向室外街道。
那户人家把监控视频当成狗狗的成长记录完整保留下来,因此也留下了某个暴雨天在无人街道上有人被挟持的画面。
画面只在视频的角落,又有大雨覆盖,并不能清晰看出人影,但从衣着和雨伞相似度的确认,基本否定了死者是意外身亡的可能性。
这些信息错落有致的贴在黑板上,绕着圈连到程国盛身上。
痕检科的人问,是不是明天要安排去程国盛卖掉的老宅搜一搜,刘均抬手指向那张拍摄房屋转卖合同的照片上,跟小陈确认道:“这家现在的住户是不是有人在建筑工地上班?”
他看向小陈,又补充:“平宁港第二个遇害者的生前行动轨迹里,晚饭是在这里吃的。”
小陈凑近看了看合同上的名字,想了想恍然道:“屋主和遇害者是工友。”
“我们找了这么久的打斗现场有可能就在这里。”王缕说着站起来,拍手让大家提起精神,又说着,“走,去看看。”
“看什么看,半夜了队长。”小陈抢先抗议。
接着还有人说:“王队没人等下班,他不急。”
刘均有人等下班,他先走了,没有参与王缕大半夜围着别人房子打转的行动,不过电话没断过。
回旅馆之后,王缕打着电话讲他的分析,凌晨快两点,刘均在房间外走廊尽头的窗户前一边抽烟。
讲着讲着,刘均发现了这通电话分析案情是次要,主要还是王缕拐着弯儿来八卦。
王缕问他:“我上网搜了一下,不得了哦,比我想象的还要红,你确定你兜得住?”
“没事就挂了。”电话没能挂掉,刘均刚好注意到房间那头季繁云在门边探出头。
王缕还在说:“白天我还在想,这个案子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找你,你看按现在的线索查下去程国盛第一个作案目标就是他儿子没跑了,亲人之间的这种恩怨。我怕你不好受,结果你可真行,谈对象都谈到局里来,以前你可不这样……”
耳边是王缕话不停,眼前是季繁云一探出脑袋发现正落入视线,立马缩了回去。
再一会儿又探出来,趴着门框光明正大地看。
季繁云表现很无所谓,抿着一副营业式的微笑,反而是刘均笑出了声,他掐掉烟,抬手挥了挥身上的味道。
专案组办公室里那面破旧的小黑板上,许多人的生命停在时运不济的当下。
但是,破产的男人失踪前最后一条回复出去的信息是给他三岁女儿的语音,告诉女儿“宝贝乖乖的,爸爸马上回家”;
发现被戴绿帽儿子不是亲生的建筑工人,最后一顿晚饭跟工友喝酒时无奈地讲“儿子说只认我一个爹,我还能不认他”;
考研失败同时被分手的年轻人,备忘录上最后一条记录是“火锅店积分券后天到期”……
那些被程国盛扼断的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再走下去不见得更好,可也不一定会更差,只是没来及亲自领略就不幸碰上杀人魔。
刘均不后悔接下这个没钱赚的委托,不仅因为这一趟让他遇到别样的惊喜,还有很重要的是,从此可以终止程国盛自以为是的谋杀。
不幸的方式有很多种,刘均有过不少次世界崩塌的感受。
遭遇过家人突然丧命,也遭遇了认定一个职业只为找出真相,结果查到最后发现凶手是自己的亲人。
世界塌了其实很难重塑,往下走可能是一片荒芜和碎石,但决定人生要不要继续的绝对不是那样一个半路杀手。
季繁云探着脑袋往后面的楼道看了看,他穿的是睡衣,走出来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刘均挂了电话要过迎上去,被季繁云抬手制止。
“窗边月光很好。”季繁云说着一边走近,抿着笑,很正经地躬身做出邀请状,又说:“跳支舞吧。”
往下走,一定会遇见令人惊艳的景色。
第38章
38、暗戳戳 抓未来
平宁港不宁静的夜,码头上起重机运作的声响不间断,古厝的巷子深处还有人打着手电筒孜孜不倦找一点蛛丝马迹,有人在梦里翱翔,有人踏着月光在无人的角落里旋转。
“一二三、二二三、一二三、二二三……”
没什么默契的慢三舞步,季繁云忽悠了刘均跳女步,搭着手,搂着腰,偶尔踩两脚,笑也不敢放声笑。
目光相缠,步调缓缓,呼吸慢慢在耳边放大,季繁云想过借这样难得的时刻袒露一点心声,或者问一问刘均说的‘爱’有多少时限,可是连拍子都不再数了之后,又怕讲话会破坏节奏。
答案好像也不重要的。
从季繁云趴在门框探出头开始,刘均从未在他的身上移开过视线,陪他在这里无聊的踩脚和转圈。
同样欲言又止的神色,一圈又一圈最后拥抱到一起,许久没有喊停。
季繁云愿意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很大很大的概率可以发展得更远。
如果很难有更远的发展,那就更应当享受当下。
季繁云在心里默念“享受当下”放弃了影响心情的患得患失,但第二天醒来,因为同一个被窝里的睡眠质量实在太好,他还是决定未来必须要抓一抓才行。
“我家有个露台,俯瞰北京城风景极佳。”清晨刚醒的音色有些哑,侧躺着朝向刘均,季繁云担心会有口臭,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不过我家的厨房除了烧水和开冰箱,我很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