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说了声“抱歉”,正要将手搭在沈齐腰上,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专属于家人的铃声,这么晚了,说不定是很要紧的事。
他不得不放开沈齐:“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哎,”庄廷希发出功亏一篑的叹息,“给你俩创造个机会真难。”
门被关上后,他转身去看沈齐,却见沈齐坐直了身体,手指攥着沙发边缘,眼神又惊喜又茫然,难以形容他的状态,像是随时准备发疯,又像酝酿着要哭泣。
这时候庄廷希都不震惊沈齐装醉了,他看不懂沈齐突如其来的……
果然是泪。
沈齐竟然哭了。
“刚才……没发生什么事吧。”庄廷希胆战心惊地问。
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的彷徨不安,沈齐经历了怀疑、自救、挣扎、确定,比病毒还要无孔不入的情感让他害怕。
他需要克服喜欢同性的心理阻碍,需要接受友情变质的自我拷问,需要承担家族带来的无形压力,他甚至一度痛恨自己的自私,为了个人,他可能会令很多人失望。
自身的事想想总能想通,可是关切到家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有阵子他回家见到父母就下意识躲避,秦诗爱还以为他病了,叫了医生来家,问他想吃什么她要亲自下厨。
他终于记起来,他是可以任性的,在他生病的时候,没有人会去责怪他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可以暂时不用承担家族的期望,他可以暂时喜欢想要喜欢的人。
暂时,让我暂时享受一下喜欢他的感觉就好。
可是人啊,一旦学会了某样事,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我的摇摆不定,我的若即若离,消磨了他对我的好感,也让我更讨厌自己。
真的多亏庄廷希,要不是被他发现了,一个人会很难熬吧。
沈齐不喜欢倾诉苦楚,因为在别人看来,他什么都有,他是无所不能的,他没有弱点。
喜欢顾景之后,他便把顾景当作了弱点,庄廷希逼着他探讨,逼着他面对,他也由抗拒变得主动。
他才发现自己从前只顾着纠结逃避,并未意识到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他有了新的思路,剩下的唯一的问题就是——顾景喜不喜欢他?
不能怪他想得太多,自我拷问时他就回忆了和顾景的相遇相知,竹马之谊或许是最大的障眼法,拨开这层,顾景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花了很久才确定,原来喜欢并不是一蹴而就,他的每一次心动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个理解的眼神,一句关切的言语,一点暧昧的触碰……这些都是让他心动的要素。
于是心动也有了轨迹,兜兜转转指向一个结果——喜欢。
他是这样的,那么顾景呢?
或许是自己从前伤他太多,心中不敢笃定。
沈齐犹记得那天班会,顾景是如何靠近、如何试探,他心知肚明却还是拒绝了。
那之后他们的关系陷入冰点,又是他,因为受不了顾景的冷淡而多次示好,稍有缓和之后,还是他,因为心里的警报响起而再次疏远。
反反复复,正应了顾景形容的他的性格,所以他怎么敢笃定顾景的喜欢。
顾景有值得他喜欢的一万个理由,而他,只要一个理由就不值得被喜欢。
今天之前他一直犹豫要不要迈出这步,直到刚才,他决定不再给自己留退路。
庄廷希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很想说:“顾景真的喜欢我,他是个严谨认真的人,他亲了我,代表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思考的。我应该高兴,却忽然很想哭,他一个人面对这些的时候该有多害怕,我还反反复复地伤害他……”
顾景幼时甚至会因为觉得自己自私而哭泣难过,沈齐是唯一可以让他敞开心扉的人,可是青春期的心动,对象就是那个唯一的人,他又该对谁说呢。
沈齐想着这些,泪就从眼眶掉了下来,他再度倒回了沙发,仰着面,抬手拭去眼下的湿润。
顾景进来后向庄廷希解释:“是我妈妈,她起夜时发现我不在房间,打电话问我在哪儿。”
“哦、哦哦……”庄廷希还没从“沈齐竟然哭了”的震惊中缓过来,连连应声,很不自然地迈步过去扶起沈齐,对顾景说,“我们把他送回家吧,他好像酒醒了一些,能稍微走点路。”
顾景过去搀起沈齐的另一条胳膊,却发现他湿润的睫毛。
庄廷希也注意到了:“可能是喝醉……想到伤心的事了。”
顾景缓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作怀疑。
司机先送的王昱恒,庄廷希又让去沈齐家,到了门外,他才恍然地对顾景说:“要不让沈齐在你家住一晚?他这副样子要是被秦阿姨看见了,他接下来的假期肯定是要被关在家里,而且……你看可以吗。”
庄廷希话里省略的内容顾景知道,他当然不想看到沈齐被惩罚:“可以,你让司机往前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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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青春如瀑
“沈齐这是喝了多少啊?”
听见顾青许的声音,顾景茫然了一瞬:“妈妈……”
庄廷希原本打算和顾景一起把沈齐扶进去,只见顾青许边披上丝绸衬衫边伸手帮忙:“天都这么晚了,赶快回家别让父母担心。”
庄廷希看了眼顾景,又转头看着顾青许:“麻烦您了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小庄,叫司机开慢点,路上注意安全。”车驶离后,顾青许扶着沈齐,对还在发愣的顾景说,“把门关上就来帮妈妈。”
顾景不知道顾青许是何时出来的,还是一直在楼上关注着他们的动向?
他没告诉她自己几点回来,更没说要把沈齐带到家里休息,她怎么好像完全不意外的样子?
望着门与墙之间逐渐缩小的缺口,顾景松开了手指,转身撞入顾青许未及收起的含有深意的眼中。
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走吧,”顾青许露出浅浅的笑容,分了一点沈齐的重量到顾景肩上,“让他睡在客房,还是……”
那欲言又止便是证明,证明顾景的感觉没有错,妈妈对他的了解一点也不比他对妈妈的了解少。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
他暂时还问不出口,即使了解,他也不敢确定妈妈的态度。
进入屋内,顾青许好似有意把沈齐带到客房去,顾景抢在她前面摁下了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顾青许缓慢远离电梯按键,说了句看似突兀的话:“直接说也没关系的。”
指尖像是触电般地缩了回来,顾景内心无比焦虑,幽闭狭小的空间将这种感觉无限放大,他略带慌张地解释:“我只是、想照顾他。”
“嗯。”顾青许没说其他的话,等到了三楼,她帮忙把沈齐扶到床上休息,又替他脱了鞋,退到一边站了几分钟,“我去煮杯醒酒茶,你照顾他吧。”
顾青许站着的那几分钟,顾景完全是手足无措的状态,他站着不对,坐下也不对,触碰沈齐不对,不碰更不对。
他知道顾青许在看着他们,却不知道顾青许平静之下是否伴着其他情绪。
顾青许是个开明的母亲没错,她一直足够尊重儿子的自由和选择,但没人知道她的底线在哪。
顾景出生以来都在按照规则生活,唯一出格的一次就是喜欢沈齐。
作为母亲,她能否接受自己听话乖顺的儿子变成这样?
不仅顾景在想,顾青许也在想,或者说,她在自责。
顾景很小的时候,她为了工作离开家庭,过分一点说,那时候的她完全没有一个做母亲的准备。
在她心中,在职场上发光比在家里相夫教子更有价值。
直到现在,她的想法也还是没多大改变,她不可能放弃事业,但是她不应该总抱着“忙完这一阵就好,等我取得了更多的成就再回来教导儿子,一切都还来得及”的错误想法,更不应该认为只靠丈夫就能照顾好儿子。
事实证明,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亲母亲,无论缺了谁,这个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问题”。
比如她的顾景,一个把自己关在屋内不爱交际的儿子,一个没了规则不被指令就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儿子,他会变成这样,怪他爸爸没照顾好他吗?
不,肯定不是,她比谁都清楚她的丈夫。
段钟毓出生在一个古板的家庭,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能教顾景怎样?所以她能怪他么?
只是她没想到,没有太多心灵压迫的顾景,反而比他爸爸还要循规蹈矩,十三岁之前的他就像是一个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不会做规则和指令之外的事情。
他简单空白得可怕,除了学习和钢琴,便再没有其他消遣。明明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但没人指引,他就会担心出错。
后来段钟毓职位升迁,带着顾景来春溪找她,一家三口在这里安了家,她终于有机会弥补。
可是她能做的很少,顾景已经成了这样的人,她不能将他的过去全盘否定,她不能说,儿子,你现在这样很不好,她只能偶尔提出一些建议。
慢慢来,从最简单的每天一起吃早餐,尽量让他每天回家都能有父母的陪伴,通过这些潜移默化他。
顾青许很后悔,但回首过去,她别无他法。
人不是生来就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她对顾景有责任,对自己同样也有,她需要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也要做一个合格的自己。
前者失败了,那她就要尽力弥补他。
然而,有人抢先了她一步。
有的时候她会想,沈齐的出现到底是好是坏?
她希望顾景能有分享快乐和秘密的朋友,沈齐无疑就是那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