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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 四面风 3521 2024-05-24 00:00:00

秋辞一只手举到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席扉眼里浮出真的笑意,回他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傍晚,秋辞真接到席扉的电话。席扉的声音听起来正极力克制着高兴:“我妈说,她想跟你当面道个歉……再说说咱俩的事儿。”

秋辞的本能是不想去,他不在乎徐东霞是不是要道歉,他不在乎。席扉也说他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但秋辞发现自己在这抗拒的本能以外还有一层本能,就是想和席扉一起努力。

他走进小区,正是饭点儿,一些教职工拎着新买的菜走在小区里,让他想起自己曾满心不耐烦地走在这里,被太阳烘得满身热汗,一抬头就看见徐东霞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挎了一兜青菜,慢慢地朝他走来。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是席扉开的门,眼里压抑着雀跃,还冲他眨眼睛,意思是说,没想到这么容易,他妈妈果然是讲道理的人。

这时秋辞都快信了,以为徐东霞对席扉的爱能超过其他一切。原来他内心也是这样盼望的。

可他一进屋,就看见徐东霞怨毒地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瞪着他,紧接着就朝他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朝他哭喊,说冤有头债有主,求他放过席扉,有什么恨都冲她来。

席扉痴傻了,笨笨地左转头,去看发疯的母亲,又笨笨地右转头,去看面色平静像是早猜到一切但呼吸依然逐渐紧张的秋辞。

秋辞像是感到空气污浊似的隐忍地吸了一口气,在徐东霞刺耳的哭号声碰了碰席扉的胳膊,低声说:“我先走了。”

席扉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一只脚转过来,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脚却朝向自己母亲,像是想隔着一截空气把她搀扶起来。他整个人被要被撕成两半了。

秋辞心里一阵阵疼,小声说:“我请了三天假。”席扉这才撒手。

夜里席扉偷偷给秋辞电话,嗓子已经哑得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了。

他那边压着声音,秋辞不自觉也压下声音,问他:“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难。”

“是……”

“我不想显得好像是我在求着徐老师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觉得我今天不该过去……”

席扉生怕他是说后悔了,忙道歉,“我知道我把事儿想简单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和我妈见面了!”

秋辞心疼地说,“你多喝水,嗓子都哑了。”

席扉不想当那种丢下一句“我是同性恋”就跑的人。他已经一时冲动跑过一回了,为此感到惭愧,觉得这简直是青春期式的离家出走。他依然盼着能和自己母亲诚恳地讨论一下这些事,就像他和秋辞讨论这些一样。

可徐东霞完全不听,直说他中邪了,还说要告诉他爸,让他爸来管他。席扉急了,吼了一声:“你还想给我爸刺激出一次脑溢血吗?”

徐东霞愣了愣,这下是真情实意地大哭。她为之辛劳了一辈子的儿子啊,她此生唯一的骄傲啊,为了个外人和他反目了。

席扉连着几夜都没睡好了,坐在从小用到大的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冷不丁被兜头淋下一盆温水。他使劲儿挤了挤眼睛,抹一把,勉强睁开眼,混合着血的腥臭味儿看见红色的东西泼了一桌一身,电脑自然也没能幸免。

他大惊地拔掉电源,飞快地抽出好几张纸巾把倒在键盘上的血沾走。这竟然是血,黏糊糊的、腥臭的……席扉的手逐渐发抖,淋到头上的血也不住地滴下来,落到键盘上,像是他刚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他停下手来,转头去看自己母亲,见她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小声问:“回魂了吗?我好不容易才买着的狗血。”

“妈,你——”一头的狗血凉下来了,浑身发冷。

徐东霞使劲儿盯着他,表情由巨大的希冀变为巨大的失望,又哭起来,说席扉是真疯了,被不安好心的秋辞勾着去当变态。

席扉疑惑地眨眨眼,又抹抹眼皮,可眼前的面孔还是越看越陌生。他先是看出母亲变老了。他回家勤快,母亲是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变老的,五官虽然逐渐地发生变化,但在他眼里始终是从小的印象里那个美丽的模样,从来都没有变过,直到此刻。然后他渐渐看到秋辞曾经看到的那个徐老师,那个邪恶的、可怕的女人。

不是因为更年期性格骤变,也不是年纪大了才固执,而是本来就有邪恶可怕的一面。徐东霞的这一面第一次真正出现在席扉面前。

晚上席扉躲被子里给秋辞打电话,秋辞替他着急,问:“还能修吗?彻底坏了吗?里面有重要东西没保存吗?”

席扉一一回答:“估计是没法修了,太恶心了那个血……不过没什么重要东西,都传到云端了……”说完,他静了静,秋辞就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下一秒电话就挂断了。

秋辞打回去,席扉马上就接了,声音已经恢复正常,还主动解释:“刚才没忍住,又在你面前丢人了。”

“有一点点后悔了吗?”

“没有。”席扉回答得毫不犹豫。

 

 

第100章 番外——去看月亮那晚

他们说到“有用”和“无用”的哲学,秋辞笑了,“我以为你讨厌哲学。”

盛席扉的回答十分讨巧:“以前确实不喜欢。”

以前是认识秋辞之前的那个以前。

秋辞不知道他是故意嘴甜还是天然就如此。他看着那副能让人联想到“性感”的薄嘴唇,心想,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吗?

盛席扉继续讨他喜欢,“我觉得你懂特别多,你怎么有时间看那么多东西呢?”

秋辞笑着说:“我只不过是把别人用来聚餐和打篮球的时间用作看书罢了。”

盛席扉哈哈大笑,可笑完了依旧不饶地看着他,一定要他给出一个真心的答案。

秋辞用微笑挡在嘴前,闭口不言。可盛席扉孜孜不倦地看着他,让秋辞最终还是败在他的眼神里,“一个人自己待着的时间比较多,又有很多事想不明白,自然就会自己去找答案了。”

盛席扉一针见血地问:“找答案?什么问题的答案?宇宙的起源?人生的意义?是这类哲学、科学问题的答案吗?”

秋辞忽然有些害怕了,怕他对自己的好奇心是源源不断的,赶紧生硬地转换话题:“你现在怎么老提哲学?我记得上次一说philosophy你还显得挺抗拒的,表情一下子特别夸张。”

盛席扉显得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当时的表情?”

秋辞没想到问题又回到自己身上。他不由又局促了,点点头算是承认,但最好还是解释一句,以防被他猜到自己总在过后回味和他聊天的那些瞬间:“因为你当时的表情看起来太好玩儿了。”

盛席扉也不好意思了,“我是从小被思想政治课给弄怕了,以为哲学就是那些枯燥的东西。”

“那是两码事。”

盛席扉谦逊地表示赞同:“是是是。说起来,其实我也看过一点儿哲学,笛卡尔,海德格尔,这些人。机器学习最初也是有哲学基础的,我也去了解过一些,但是要让我系统地去看那些大部头我就不行了。”

秋辞笑了,对他提到笛卡尔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你首先知道笛卡尔是数学家,然后你才信任他。”

盛席扉也笑了,“是。”

“但是你知道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是属于唯心主义的。我猜你是瞧不起唯心主义的,我猜你还认为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盛席扉扬了下眉,像是心里一根弦被他拨动了,那振动一直传递到眉毛。

“你的‘思想政治’课是怎么区分唯物和唯心?”

“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就是唯物,个人意志属于唯心?”

秋辞有些坏地笑了,“可是很多时候人都没法凭自己的意志去改变自己心里的念头。比如我现在有一部分意志告诉我,最好不要这样反问你,不然显得是在卖弄,不礼貌。可是我又实在忍不住想逗一逗你,那你说我的念头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

盛席扉又扬了下眉,也笑了。他有时候会想秋辞,即使觉出那种“想”不合理,也停不下来。那这“想”是唯物还是唯心?

“看,很多东西都不是不假思索的理所当然。哲学就是把那未加思索的东西摊开了、扒开了来看,让人看到更多的世界。”秋辞冲他摊了下手,像是给他展示一个新的世界。盛席扉看到他手心里细密的掌纹。

秋辞看眼天空,月亮周围仍有淡淡的云彩,天空有些地方露出极为浓郁的深蓝色,有些则仍被云覆盖住。

“你知道庄子的《逍遥游》吗?里面有一段,‘天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庄子在两千多年前发问,我们看到的天空的颜色,是它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因为它的高远,让我们看到蓝色,但实际上不是。”

“你读这些句子的时候会感到惊奇吗?庄子不知道光的散射也不知道地球和宇宙的关系,他只是凭着他人类的角度,从自己的生活中思考出这种真理。这就是一个非常激励人的例子,让人觉得,即使我们的视角有限,即使我们真的是在玻璃缸里,即使彼岸完全未知,只要我们动用智慧,肯探索,就能窥到无所至极处的一点颜色。”

“我觉得,我们看书也好、向人发问也好,哲学也好、科学也好、甚至禅宗修行也好,其实都是在以有限的视角去探索更高远的道理。我们人类始终热衷于探索宇宙、探索海洋,从星系到电子云,从神灵到万物,也不过是想知道我们究竟处于一个怎样的世界,是想知道我们究竟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可能这些问题归根到底仍是一个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虽然我们说人可能是没有自由意志的,说人也不过是分子组成的,‘我所见’不过是光学的作用,‘我所思’也不过是电流的作用,可还是觉得欠缺了点儿什么。可能是不甘心,觉得总不会这么无聊吧,也可能是‘其正色邪’的直觉……也许直觉才是对的,谁说得准,谁能知道……你说呢?”

作者感言

四面风

四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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