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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夜 苏寂真 3514 2024-05-24 00:00:00

那张黑金色邀请函的内页,印着几行工整的黑体字。

【程彦个人画展】。

可是不应该啊,按理来说,程彦现在应该还在意大利才对,怎么可能会突然跑来美国开画展?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桑引添半信半疑,觉得是叶思染为了逗他开心所以故意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想到这里,他内心刚刚燃起的那团火焰突然就被一抔黄土给彻底盖了下去,连丁点的火星都没留下。桑引添一脸遗憾,垂眸看了看手里的信函,左手微微抬了抬。

可这两封邀请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假的,精致的火漆印着程彦的名字,而且右下角还有他的手写英文名。桑引添这辈子都不可能搞错程彦的亲笔签名。

两秒之后,桑引添深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刚刚掉落在脚边的画笔,眨了眨眼左手按在了叶思染的胳膊上,“所以……这是真的?”

“邀请函都到你手上了,难不成,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

“那倒也是,你没有那个胆。”桑引添得意地扯了扯嘴角,一脸欢喜。“老师几年前就一直想在国内开办一个自己的个人画展,但因为平时工作太忙的原因,他几乎把所有时间和心思,全都扑在自己的事业上。为了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更优秀出色的画家,他根本无暇自己的创作……只是,就算他现在真的决定要举办个人画展,为什么不选在国内?偏偏要在费城……等等——”

桑引添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叶思染脸上得意的笑,他抬了抬眉,左手的食指指尖轻轻戳了戳叶思染的胸口。“叶思染,老师开办画展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参与?我跟程老师又不熟。”叶思染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是心虚了,偏头不敢直视桑引添的眼睛。

“都叫人家程老师了,还装不熟?”桑引添作势要去锤叶思染的胸口,然后被叶思染伸手拦了下来。“叶思染,趁我现在还没发脾气,你给我老实交代。老师的画展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看样子是瞒不住了。叶思染耸了耸肩,嘴角微微上扬,将站在眼前的人轻轻一扯,桑引添便伏在了他的胸口,甚至还能听到叶思染的微急的心跳声。

“好了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我知道你很喜欢程老师的画,也知道他一直想举办自己的个人画展,所以我觉得,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叶思染一本正经地盯着桑引添的眼睛。

没等桑引添开口,叶思染又伸手捏了捏桑引添的鼻尖,曲着手指又刮了刮他的鼻子。“今天是立夏,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想给你这个夏天的第一份惊喜。谁知道……你这人这么敏感的,我都还没说,你自己就已经猜到了。”叶思染吸了吸鼻子,脸上的表情委屈极了。“现在惊喜也没了,啧,真没意思。”

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学会欲擒故纵了。

“呃……”桑引添一时哑然,只好松了口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夏天?是啊,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在费城生活了三个月。之前种在院子里的玫瑰花也已经生了绿叶。

桑引添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想参观程彦老师的画展,无奈,到毕业都没那个机会。可现在,这两张邀请函像是上天馈赠的礼物,搅动着他那平淡无奇的心海。桑引添迫不及待地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追寻着画展的时间和地点。“今天下午15时开始?那……”

桑引添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那岂不是快要迟到了……”从阁楼到展厅,怎么说也得有个25分钟车程。

“所以……”叶思染突然进了卧室,没几秒,胳膊上就多了件薄外套,“我的车已经停在院子里——诶,Sevati,你慢一点,时间来得及的。”

眼前的人甚至顾不上重新换一件衣服,三两步跳下了楼梯,叶思染跟在后面,整个心脏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桑引添先他一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还很乖巧地系好了安全带。

等等……叶思染突然停在了原地,皱了皱眉头。

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桑引添的右手好像……是不借助外力,自己抬高了一些。哪怕只是一瞬间,还是被他轻易地捕捉到了。

叶思染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两只眼睛亮亮的,斑驳的光影略过两侧的绿荫直接铺在他的身上,右半边脸越发地白皙透亮,微眯的眸子像是一汪清泉,是反抗凛冬的春日使者。光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极了西方神话故事里的造物神。

“思染,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点过来。再晚真要来不及了。”

“啊,来了来了。”叶思染终于回过神,三两步走下了台阶,发动车子打着转向灯拐入了隔壁那条长街。

前来参观画展的人很多,展厅外有些喧闹,但进了那扇门,几乎所有的人全都立刻安静了下来,似乎被墙上的油画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桑引添一脸平静,站在离门口比较近的那幅水彩画前,忍不住抬起了左手。

面前这幅画有属于它的名字——《蓝色星月和他的浪漫诗人》

这是程彦在几年前画的,桑引添以前在程彦的画室见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这幅画还只是个半成品。程彦本身就看重桑引添的才华,在某个午后,阳光刺破云层,透过画室的玻璃窗,炫目的光影照在他的后背上。

“这幅水彩画,我想让你给他起个名字。”

“我?”桑引添有些诧异。他明白,身为一个艺术家,不会轻易让别的人玷污自己的作品。可程彦却要他为这幅画取名。桑引添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蓝色星月……和他的浪漫诗人。”

“是个好名字。”程彦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他笑着点了点头,又把桌上的画笔递到桑引添的手里,笑着跟他说,“那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画?”

桑引添没再说话,只是走到了画板前,往那半成品上补了一片渐变的蓝紫色,最后在程彦的注视之下,亲自调出了另外一种颜色。

佩恩灰。

一种由蓝、红、黑及白色等永固颜色组成的复合颜料。

再后来,这幅画的去向他也就不得而知。也许程彦最后真的画完了这幅画,也许,程彦那时只是表面跟他客套几句罢了。

也是,没有哪个艺术家会喜欢自己的作品,沾上别人喜欢的颜色。

可现在,这幅画竟然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这里,印证了时间长河的永不停歇,也再告诉每一个参观者,创作是永无止境,艺术也是。

看着看着,桑引添的眼角就开始泛红,眼前的画渐渐地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先生,您可以参观画展里的任何一件作品,但你不能用手去触碰它。”眼看桑引添的指尖快要触碰到画布,工作人员这才伸了伸手,想及时制止桑引添此刻的行为。不成想,叶思染却先一步打断了他。

叶思染冲身边的工作人员轻笑了一声,又转头盯着桑引添的侧脸。“没关系,他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他碰过的那些画,在画展结束之后,我都可以高价买下来。”

“这样啊……那,祝你们观赏愉快。”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只好点了点头离开。

“思染,你知道吗?”桑引添的指尖终究还没没能落在那张画布上,他收回了手,偏过了头。“这幅画的名字,还是老师让我起的。”

“蓝色星月和浪漫诗人?”叶思染愣了愣,最后往右边挪了挪,胳膊轻轻地撞了下桑引添的肩膀,“名字不错,而且这幅画,也很好看……还有这个地方——”叶思染突然指向了那幅画的下半部分,那是一片寂静的灰色,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幅画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半是蓝色星月,另一半是个孤独的诗人。叶思染舔了舔嘴唇,弯着腰继续说道,“这里的灰色,其实是你画的。对吧?”

“呃……”记忆像是被拉回到了在罗马美术学院的那几年,父母离世对他造成的伤害无法抹去,所以那时候的桑引添,所有的画作里只有一个常用色。

那就是佩恩灰。

一种看似绝望却又容易复燃的灰色。

“这都被你发现了?”桑引添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抬眸笑了笑,最后往左边挪到了第二幅水彩画的面前,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思染,你过来,看这幅画。”

墙上的挂画是一条蛇,或者说,是一只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大蛇。而且看上去,又很像一个流传许久的符号。

叶思染走了过来,顺着桑引添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是……衔尾蛇?”

“你知道?”

“知道一点,我哥小时候给我讲过关于它的一些故事。”叶思染吸了吸鼻子,活动了两下胳膊,右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桑引添的肩上,“想听吗?我讲给你听。”

“嗯,想。”

“柏拉图形容它是一头正在自我吞食状态的宇宙始祖生物,是不死之身。传言说,它没有眼睛,因为它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没有耳朵,因为它的周围没有需要聆听的事物,当然,它也没有任何气息,所以它不需要呼吸。”叶思染的声音很轻,时不时就冲桑引添咧咧嘴角,“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生物。”

“数学上,衔尾蛇有「无限」的意思,在物理学上,就会变成宇宙中无始无终的「循环」。而在西方的神话故事里,它就像是传说中的「不死鸟」。”

“它在自我焚灭的过程中又自我繁衍,它不是自取灭亡,而是,新的重生。”叶思染的小拇指忍不住勾了勾桑引添的手指,眯了眯眼睛。“Sevati,程老师之所以会把这幅画放在这里,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你——”

“你就是那只不死鸟,等待着自己的重生。”叶思染又低了低头,额头抵在桑引添的耳廓边,“God waits to win back his own flowers as gifts form man's hands。”

【神等待着,要从人的手上把他自己的花朵作为礼物赢得回去。】

“所以,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叶思染抿了抿唇,强压着自己喉间的呜咽。

作者感言

苏寂真

苏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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