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时寻还是失落地低了低眉。
程沐则轻声安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不就是个杯子吗?喜欢就带回去,它本来也是你的。”
时寻没有多言,攥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收紧,记忆的缺失感不上不下地堵在他的心口,闷得他难受。
坐在床边的程沐则起身,移步到气垫床边,掀起了被子。
听到响动,时寻这才回过神:“则哥,你这是干嘛?”
程沐则边钻进被褥边回答:“你叫我一声哥,我总得照顾你一二,今晚去床上歇着,都跑到我这儿躲了,肯定累坏了吧?”
话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时寻耳根一红,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他并不和程沐则见外,听到对方这么说,也就不再推辞。
房间里的灯熄灭,月光钻空子似的从遮光性一般的窗帘里透进来,与床上失眠的人两相作伴。
这个家里很温馨,处处都散发着暖洋洋的和煦,却总是缺了份令他安心的“冷味”。
时寻思索良久,才意识到那种气息是柏沉故身上含带的医院里那种清淡的消毒水味。
他轻叹一口气,视线落在手边质感圆滑的杯子上。
柏沉故的杯子显然不是他送的,那对方留有这份纪念品,难道只是巧合吗……
幽暗的光线压在时寻的眼皮上,唤醒他体内沉睡的疲惫,终于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带他强行入梦。
梦里,他回到几年前的一次机器人大赛上。
翎城的六月刚迈入夏季,空气中还裹挟着微凉,场馆内却因为热血沸腾的比赛而比外面体感高出几个度。
在最热烈的呼声中,他所在的团队荣获了赛事冠军。
稍事休整,比赛进入颁奖环节。
冠军团队在最后压轴,等待的间隙,他要了几个赛事纪念品,准备带回给朋友们,与他们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回到坐席,他就递给了同行的朋友一个。
谈笑间,他的余光里出现一个身影,体态像极了他悄悄去医学院校区偷看过的那个人。
与大多数关注领奖台的观众和参赛人员不同,那人行迹匆匆,视线不停在拥挤的人潮里移转,像是在找寻什么极为重要的人。
周围的一切躁动恍若静止,唯有他在移动。
明艳的阳光透过场馆的玻璃压在他的背脊上,衬得他整个人都熠熠发光。
“时寻。”
身旁的朋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眼前的场景才恢复正常。
对方提示他:“快跟上啊,他们都上台领奖了。”
“哦。”
时寻愣愣地收回视线,跟随其他人一起上台。
等他走到预定位置后,还是不自觉向之前的位置望去。
原本在那附近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场馆里人声鼎沸,时寻的内心却寂静非常。他抿着嘴,调和着内心因那一眼而生出的驳杂情绪。
不可能是他的。
这里是翎城,不是津松,柏沉故应该在学校,上课或者休息,总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真的想念到产生幻视的程度,居然会看谁都像他。
时寻回神接过校旗一角,准备合影。
夺冠的欣喜涌上心头,盖过心底的怅然,时寻灿然一笑,照片定格。
忙活了一通,时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台前还坐在身边的朋友却不见踪影。
他张望到对方的身影,等人走近了才问:“你去哪了?”
朋友说:“厕所,合影也没我事,我还不能瞎溜达了?”
时寻点点头,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你东西呢?”
朋友疑惑:“什么东西?”
“我刚送你的纪念品啊。”时寻认真催促道,“是不是忘厕所洗手台上了,赶紧拿回来。”
朋友轻笑一声:“我送人了,一个我认识的学长,我看他特别想要。”
时寻无奈地撇撇嘴:“真行啊,什么帅哥能让你随手就转送东西?”
朋友认可地点点头:“是帅,你要是见到肯定喜欢,他还没走远,要不要和他见一面?”
时寻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见的,你觉得帅就行。”
他垂下眼眸,脑海中又闪过上领奖台前见到的那个背影。
在他这儿,有谁能比得上柏沉故?
而除了那人,其他人在他眼里也不过都是一种模样,不分美丑。
时寻长吸一口气,站起了身:“走吧。”
梦境戛然而止。
时寻睁开眼,神情木讷地盯着空荡荡的墙壁。他霍然起身,睡梦中的场景清晰地印入脑海,唤起熟悉的记忆。
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是他转到自动化学院后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与新专业有关的比赛,虽然彼时他只在团队中起到辅助性作用,但那却是坚定了他信心的第一份奖项,于他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他最想分享喜悦的人就是柏沉故,当时的空落也成为了一份无法完成的遗憾。
时寻自行复刻了那份奖杯。
虽然那个奖在他所获的众多奖项中早已显得无足轻重,他却会时常拿出来看。
而他之所以对纪念品无甚印象,是因为他送礼物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拆过封,只是见过别人把玩而已。
时寻手指微动,碰到手边的杯子,杯身温润的触感萦绕在他的指尖,勾连了过去与现在。
他缓缓拿起杯子,穿过杯身窥看曾经的满怀遗憾。
难道那天,柏沉故真的来过?
手机振动,柏沉故的消息出现在屏幕的提示框里。
时寻点开微信,看见了那些昨晚他不曾发现的道歉。
歉意行行排下,足有几页。
而最新的一条是——
「按时吃饭,晚上我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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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因为你在那。”
床下已经收拾干净,不剩半点痕迹。
时寻看了眼时间,才知道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他走出房间,沈教授和则哥都不在,客厅里放着一台眼熟的笔记本。
时寻扫视一眼,发现上面粘着的便利贴里是他自己的字迹。
电脑明明是放在柏沉故那里的,昨天从酒店过来时也没带着,难道是柏沉故特意给他送来的?
餐桌上摆着一个保温袋,里面的饭还热着。
饭后,时寻又想起了昨晚的梦。
但多想只会徒惹心乱,时寻强行锁定思绪,掀开摆在桌上的电脑。
昨天没去实验室,他手上还有些可做的东西。
就这样,他写了一天的程序。
时寻头昏脑涨地向窗外看去,舒缓着双眼的疲惫。
楼宇间露出的天空晴朗,一只风筝摇摇晃晃地乘风而上,几近与楼角相贴。
时寻靠近窗口观望,不多时,风筝线不堪重负地崩断,丢失平衡的风筝也一头撞到墙头,径直栽倒下去。
他担心地向下望去,好在茂盛的树冠承接住了风筝地坠落,没有砸到路过的行人。
时寻上移视线,却意外瞥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沈老师和柏沉故正站在楼下,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阳光打在大串的钥匙扣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柏沉故接过钥匙串,点了点头。
距离太远,时寻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困惑地猜测着:难道是在向柏沉故传授哄人的秘诀?不会给教坏了吧?
时寻有点担心,又有些期待柏沉故打算怎么哄他回家。
正想着,人已经向单元门走来。
时寻忙收回视线,回到电脑旁。
不行,在客厅待着的话天然就会少份屏障,他还是得先进屋。
时寻扣上屏幕,带着电脑一头扎进次卧。
隔着两道门外加一个客厅,他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默默等待。
“当当当——”
时寻意外等来了从客厅外传来的敲门声。
嗯?这人怎么回事?拿到了钥匙还在外面敲门?这时候还搞什么客套?
时寻虽没搞清楚柏沉故的想法,但还是没有立刻回应。毕竟柏沉故哄他的机会着实难得,他可不舍得草草浪费。
又一阵敲门声后,时寻清清嗓子,准备在下一次对方敲门后应答。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第三声敲门声迟迟未至。
时寻按捺不住地打开房门走出去,费解地趴在猫眼处。
门口空无一人。
他呆滞地站直,讷讷地眨眨眼。
什么意思?就这么点耐心?这么快就放弃了?就这样还想哄他回家?!
时寻咬咬牙关,摔门进屋。
他刚坐下,视野里突然垂下一个绑着绳子的花篮。
大片的碎冰蓝玫瑰与几朵洋桔梗相互簇拥,碎瓣的绣球花点缀其中,淡雅的色调涌动入眼,扎捆的丝带随风舞动,贴近几净的玻璃窗,似有若无地撩动着。
时寻不自觉起身,向窗前走动。
篮子上贴了一个线条组成的表情,拟态得像是花篮怕掉下去,生出了害怕的情绪。
他伸手打开窗子,花篮悄然转动,露出反面的“对不起”三个字。
时寻向内探看,注意到了花束内的一张足有一掌宽的纸条。
他向外抽动,却不承想纸条居然长到没被完全抽出。
时寻知道了,这是那种粘合的长纸条。他向外抽动,纸条上间隔的字迹逐渐显现。
「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过分。」
「也不该故意吓唬你。」
「我买了你喜欢的机械拼装模型,放在家里了。」
看到这,时寻轻笑一声,小声嘀咕着:“十几年了还没长进,哄人只会送这个吗?”
他继续抽动,看见了下一条:「然后……很想你。」
时寻的心脏“砰”声跳动,失控地撞击在胸口。
他轻缓地吞咽,理智告诉他柏沉故说的“然后”是指家里的小柴,可心跳却还是不听解释地狂动着,连带着嘴角都收不住地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