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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难生 國華 3634 2024-05-26 00:00:00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他面颊鼓了一边,有些雀跃地问我:“在哪里拿的?”

“在岸上买糕点时老板娘顺手送的。”我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颗,放在他掌心,叮嘱他苦的时候再吃。

“那为什么一开始喂我药时不给我,苦得我做梦都是那个味道。”

他又开始得寸进尺,我反驳道:“你那时晕得哪里还能吃得下糖,药都喂不进去,还是我嘴对嘴给你喂的,一碗药,可苦得是我们两个人。”

他又露出我看不懂的笑,笑中带哀,他的手紧紧抓住桌子边缘,似在忍耐着什么。

“殿下,我又想和您说个故事了。”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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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点着的蜡烛已不剩多少,燃尽的烛泪堆积在一起,还剩一点火苗在烛芯间苟延残喘,屋内唯有这一缕微弱的光,随着船在海上的起伏颠簸忽明忽暗。

我与他,就在这烛火晦明之中,无声对峙。

良久,他终于出声:

“这个故事其实挺老套的,或许邻家的小儿都能说上几句,只是我亦知道些内情,便给这故事加些补充。”

“不知道多少年前,那位创世神女觉着天有日月星辰,地上有山川草木,可这世间仍是空旷无比。于是她在河边揉起了黄泥团,揉出了一个个小人的模样,那些小人落在了地上便有了生命,神女怕他们孤单,便又捏了许多其他的生灵,鸟兽虫鱼,飞禽走兽,于是这大地便热闹了起来。”

“可是这些生灵实在太渺小脆弱,洪灾、火灾、战乱……甚至是饥饿,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与此同时,大地上妖魔横生,神女高居九天之上,不忍凡人遭此苦楚,便在昆仑山上折下昆仑神树的树枝,就着瑶池之水,照着她的模样,雕刻了一个她心目中的孩子。”

“那木雕落地,顿时开了灵智,有了生命。当初神女在人间每造一人,便取一粒沙作计,终而成一硕石,她便在那硕石上砍去一角,雕刻了一颗心,剩余的材料还做了一把石簪,全部赠予这小孩。神女满心欢喜,将这孩子养在座下,美金谓之鎏,日月合为明,便为这孩子赐名鎏明。”

“因为身份的缘故,神女不能常临人间,她便常常将鎏明送去人间历练,斩妖除魔,平定世间之恶。”

“后来的事,你我都已知晓。”楚回目光有些惆怅,灯火明灭,照得他眉眼忽明忽暗,他坐在此处,却如端坐神台。

“神女觉着鎏明天性残酷,沉醉嗜血杀戮,但她却忘了那颗赐予鎏明的心,本身就与人有关,人世间愈是被放大的贪欲执念,愈是深重的哀怨与憎恨,反应在鎏明身上只会更加强烈。要说鎏明残暴,不如说人性本就天生为恶,鎏明承载了这些膨胀的恶,在作恶与行善间反复。”

“神女让鎏明在长留思过,这百年时光中的人间愈发混乱,人间万千的怨念化作了对鎏明日日夜夜的折磨。神女最终还是不忍,为救鎏明,将他打入凡尘,要他从最痛苦最低入尘埃的地方开始,体验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怨怒,或许才能生出一颗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心。”

“那么你有心了吗?你在人间历练了二十五年,你有属于你的,不是石头的心了吗?”我伸出手指,用指尖托起他低垂的下巴,要他与我对视。

他的身体抖了一抖,窗户被剧烈的海风吹开,一阵凉意袭来,那根脆弱不堪的火烛终究是熄灭了。

楚回,或许该称之为鎏明,他似乎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漆黑的房屋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只感到托着他下巴的手上有一点湿润,许是窗外的雨飘了进来。

“我不知道。”

“当年母亲要将我打入凡尘时,我已经快走火入魔,无尽恨意与怨念折磨着我,我偷偷用石簪在自己魂魄上划了一道伤口,在人间转世时便因靠伤痕想起了一切。”

“我在人间潦倒,卑微如尘埃,唯有恨意,唯有报仇,是我活下去的念头。”

楚回握着我的手,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可知晓为何你大哥还能活到那天?不过都是龙神为了掩饰他的计谋罢了。龙岛上灵气荟萃,但是千百年来多少修士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上面,怨气堆积成了龙神炼化魔物的好药引,他将云逾,也就是您的兄长的龙身炼化为黑蛟,以血咒为契,以傀儡为术,炼化出这东海上横行百年的黑蛟。”

“黑蛟作乱,掀起百丈高的巨浪,连鸟儿都难脱,羽族常在飞往龙岛的途中被这巨浪打落,使得他们在与龙族的战争中常居于下风,龙族得以占据这岛屿千年之久。”

“黑蛟为祸,掀起人间腥风血雨,乱世当道,信教之风大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却有龙神庙起了一座又一座。您的父亲真该感谢这些他最瞧不起的凡人,是他们一砖一瓦,一步一叩首地把龙族奉上了神坛。”

他目光凛凛,将这些肮脏的事情一一铺陈,似乎在等着我主动引颈受戮。

“只想问殿下,这些事情,您是当真不知情吗?还是无力反抗,便温顺地不听不闻不问了呢?”

我无法应答,因着我虽有这样的预感,却也无力改变,就像当年岛上的龙族都将灵修当作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容器时,我不愿同流,唯一能做的便是放那些跟着我的灵修们自由,可是第二天去训练场时,我亲眼见到那些被我放走的灵修被挖了灵核,血如泉涌,从胸口的洞流出,那些灵修已经死去,身体却还带着些肌肉记忆无助地晃了晃,最终倒在我的脚边,血流到我的脚边,我我承受不住地开始干呕,满天满眼都是血淋淋的一片,我听得龙神在我身后不满地出声:“我这无用懦弱的小儿子,你无能为力,无法送佛送到西,那便不要救人,不要给人无所谓的希望,假惺惺的善良只会害了对方。”

楚回对我的得知真相的表现似乎不太满意,但是我该如何表现?是要痛哭流涕地辩解不是我们龙族做的?还是要果断决绝地站在他的身边为不是我犯下的罪而忏悔?

“我惹出来的祸,我已在赎罪,龙族构陷于我,换得花团锦簇,众生跪拜,此仇不报,恨亦难消。”他冷冷盯着我,似乎往昔温情皆是一场幻梦,我总预感着离别,原来诀别就要在今天。

我避开不谈,却是问起他的身体,他呆滞片刻,却也与我说了实话。

“如您所见,人类的身躯终究撑不了多久,幼时颠沛流离,稍长大些又在龙岛受尽折磨,这具身体到底是命不久矣,虽有灵气护体,却已是强弓之末,若不是使了些小计谋骗得殿下的护心鳞片,或许在望断涯还未相见,我便也成为了试炼场上被拿去炼化的冤魂。”

我徒然感到无限的悲哀,以及深深的疲惫,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座试炼场,目视血如泉涌,溅在我的脸上,嘲笑着我无能为力的心软。

“你选择这个时候坦白,是有什么事必须要我去做呢?”

“殿下不是也猜到了一些吗?再装下去,我也不想等到针锋相对之时再逼您做选择。”他侧头,避开我的视线,犹是自顾自地解释:

“黑蛟行踪不定,潜入海中便能迅速逃脱,当年我在东海寻觅黑蛟的行踪,百寻不得,求助于羽族族长凤凰,昆山玉碎凤凰叫,才逼得黑蛟浮出海面。而寻常人为避黑蛟,往往在船上带着些买来的女子,风浪一起,黑蛟现世,便将那些女子绑在木船上,以此引开黑蛟。”

我沉声质问:“你难道想用阿轲来引出黑蛟。”

楚回却是冷笑:“殿下竟是这么看我,倒让我心寒。

“如今黑蛟再现,亦有人采取此法,只是这次的黑蛟仿佛开了灵智,不再一味追逐那些恐惧害怕的情绪,它的进攻一视同仁,所到之处,皆无人生还。”

房间门蓦地被风吹开,那只腾飞的红鸟飞了进来,化作一身着赤色华服女子。世有神仙鸟,厥名为凤凰,千年或不见,人自心中藏。龙族与羽族的打斗持续了上千年,但而今我才见过这位羽族的族长。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却是对着楚回说:“海鸥们探得黑蛟在这片海域,这海底可深得很,得割这小龙几刀,放多点血,把那海底的丑东西引出来。鎏明你可不要心疼啊。”

楚回没有理她,只是扭头看我,眼底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语气恭敬:

“我这副身躯已是强弓之末,但此事,我已等不到神魂归位之时再去了结,烦请殿下再帮最后一个小忙。”

“船已备好,殿下,今夜我便带您去寻那黑蛟。”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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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海上没有月亮,亦无繁星,低垂密布的乌云暗示着暴雨将至。

我与楚回同乘一叶小舟,离开大船,望东海深处驶去。

海面并不平静,常有大浪翻涌,将这一叶孤舟掀起又落下,心跟着七上八下,却并不害怕,漫无目的,也无需上岸。

每每有巨浪袭来,楚回总是不动声色地想要向我靠近,等浪潮过去,又拉开一点距离,我无视他的别扭,自顾自地划着船,哪怕此刻天地静寂,唯有我与他,与这一芥之舟。

良久,他才出声,打破这长久的沉默。

“在此处停下便好。”他从袖中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刀,有些眼熟,或许还是从前那一把。

“黑蛟受了血咒禁锢,以龙族同宗之血为引,必能诱其现身。”

“殿下。”他温顺地低垂着眉眼,一如当初为我疗伤时的平静,手起刀落,挖我胸口鳞片时,或许他真有想过了结我的时刻。

“请把手伸过来,需要取您一些血。”

我一声不吭地把手伸过去,他叹了口气,用刀在我手上划了一个小口,鲜血流出,一滴滴落入深不见底的海中,那一抹血色在水里迅速化开。

凤凰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化了鸟形低空盘旋,身后还跟了几只海鸥,叽叽喳喳倒是热闹了起来。

“鎏明,你这伤口划得太小了,这样怎么能引出黑蛟啊?鲨鱼倒是会很开心呢!”凤凰在一旁大喊大叫。

“闭嘴!”楚回狠狠出声,我直接用手扯开那道伤口,拉扯掌心脆弱的皮肉,鲜血没了阻挡,更是痛快地倾泄而出。他想上前阻拦,我却是自顾自地将伤口扯出一个横亘半个手掌的长度,将手伸入海水,血水流散,染红一片。

作者感言

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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