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顿了顿，接着又定定的望她，苦笑着恳求：“庄姑娘，我早已没有生志，你赐我一死，又何尝不是成全我？”
庄雪染眸子一颤，顿时定住了。
她咬了咬牙，抵住唇齿间的悲伤字音，脑海里回想起多年以前的回忆，悲伤更甚。
当年之事对于殿下定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如今存此死志，会不会也是因为那件事呢？
庄雪染不敢再揭他伤疤，但又不甘心这样明洁如玉雪之人因为愧疚而死。
于是斟酌考虑许多，她心里一定，落下一个计划。
神情略微收敛，镇静下来，望着闵冬道：“既如此，我问殿下一事，你方才说的，你的命由我处置，可还当真？”
闵冬点头：“当真。”
墨月眼底划过一丝不解，不懂她为何忽然作此问。然而接下来就明白了庄雪染的意图。
只听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允许殿下寻死，死多简单？双目一闭便就此解脱，既然殿下说心中有愧，要平我仇恨，那就好好活着，你活一天，便痛苦一天，这样不是比死更加让我心头畅快？”
闵冬一时没答话了。
恰在这时，一个珠圆玉润的七岁小童不知何时从房门外溜了进来，看到屋内场景便失措的怯声问：“娘亲爹爹，你们在干什么？”
第172章 释仇恨
三人听到声音，全部朝那小童看去，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竟然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墨月，一看自家小子墨小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立刻就过去要抱他：“小方？你跑来这做什么？爹爹娘亲在会客，爹爹先带你回去。”
墨小方看着闵冬，大大的眼睛立刻瞪直，挣扎着逃开自家父亲墨月的手，皱着眉愤怒的指控：“爹爹撒谎，你们才不是会客，你们是在欺负人，这个哥哥都跪在地上了。”
墨月头疼：“不是啊听话，墨小方，爹娘在忙正事，你不要捣乱！先跟爹爹出去。”
墨小方看看地上的闵冬，又看看自己父母，眼眶子慢慢变红，可怜兮兮的说：“爹爹娘亲，你们不要杀这个哥哥。”
他挣脱墨月的手，挡到闵冬面前，小心看着自己娘亲，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
“娘亲，我记得这个哥哥，他以前在那个黑黑的地方救过我，你不要杀他好不好？他是一个好人。”
庄雪染看着自己儿子，神情一顿，心里十分复杂，接着，控制了一下眼底情绪，又慢慢叹一口气，眼神柔和下来。
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上前来揉了揉墨小方圆圆的脑袋，嗓音轻道：“娘亲知道，你先让开好吗？”
墨小方转头看了看闵冬，又看看神情柔和的娘亲，最后为难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小小的挪了挪步子让开。
“那娘亲保证不要食言哦。”
“好，娘亲答应你。”庄雪染笑着说完，目光便看向跪地不起的闵冬。
静了一会，才组织好语言，看看闵冬，又看看墨小方，苦笑道：“殿下你看，不然便先起来说话吧。”
墨小方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双手抓着闵冬胳膊说：“对呀对呀，快起来吧，哥哥！”
闵冬目光落在墨小方身上，也柔和了几分。
略略思索一下，也便点头，道：“好。”
便起身来。
庄雪染指着一旁座椅：“殿下坐吧。”
闵冬没有推辞，去朝位子上坐着，便抬眸看向首座的墨月和庄雪染。
“墨小方，过来爹爹这儿。”
墨月招手叫回闵冬旁边的墨小方。
墨小方点点头，就哒哒跑过去坐在他怀里安静的看着闵冬。
“殿下，我方才说的话，你应当都记得吧？”
坐下来后，庄雪染便率先开口。
闵冬点点头，眉头却是锁着的，没答旁的话。
庄雪染观察他神色，心里微微叹气，接着面色严肃，声音平静道：“我说的全部都是我心中所想，我不想殿下你偿命了，因为如果我因为此事让殿下偿命，那么我此生也会跟殿下一样愧疚难安。”
庄雪染眼睛静静的看向闵冬，认真道：“殿下，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身上背有无辜之人的性命，是怎样一件煎熬之事。我如今的生活也算和美，所以不想再受这种煎熬，你放过你自己，也当是放过我，好吗？”
你放过你自己，也当是放过我……
闵冬心里默默重复这句话，忽然便有些迷茫不知所措了。
他慢慢反思，自己这样到底是真的想要偿庄家满门血仇，还是为了求得自我解脱？
慢慢思考过后，他才恍然过来！
或许两者皆有……
庄雪染如今提起这句话，他才明悟。
若是自己要死，尽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去死，但是这样来逼已经不想杀他的庄雪染了结自己的性命，归根结底，也是一种自私。
因为心里的愧疚让自己死了也难以安心，所以为了毫无负担的轻松赴死，他便来找庄雪染，死在她手下，自己定然会得到真正的解脱。
然而，他却忘了考虑另外一点，那就是庄雪染的意愿。
她若是仍旧恨他，仍旧想要他死，那么他死的就轻松释然。
但若是庄雪染不愿意杀他，甚至已经释然了呢？就比如现在……
如此，便成了自己逼迫她背负一条性命，增添一份愧疚。
这哪里算是赎罪，分明是雪上加霜。
想明白之后，闵冬表情怔然许久，最后才十分愧疚复杂的低头对庄雪染道歉。
“对不住庄姑娘……”
庄雪染知道他是想清楚，嘴角笑容总算轻松了几分。
“没关系的殿下，你想清楚就好，总之你好好活着，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一件事，比我亲自手刃仇人还要好。”
毕竟生命的长存远比杀戮和死亡更加珍贵。
人所向往之，无过生，人所敬畏之，无过死，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如非大仇，谁人又愿背负一条血债呢？
二人谈话渐入佳境。
墨月跟怀里的墨小方对视一眼，便微微笑起来，肩膀也终于松懈下去。
说开就好说开就好。
可就这时，耳边又听得苏闵冬一句——
“虽然如此，但是庄姑娘，我如今也是实在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做什么。”
闵冬苦笑摇头，目光深暗又悲伤迷茫，如同稚子。
“我活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活的很明白，然而经历这许多事，才知道自己原来活的这般失败。”
“如今苏志已死，伏魔殿也灭了，我身上所有血仇既已报，所欠之仇你亦不愿我偿，我便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庄雪染愣住，墨月也抬眼看着闵冬沉思不语。
闵冬便继续喃喃自语。
“庄姑娘你说的对，报仇其实也不尽然是一件好事，它本就是因痛苦而存在的，所以就算最后手刃了仇人，你心里的痛苦还是不会减轻，倒反让自己身上多一份杀孽，你能放下，我其实很替你高兴。”
说着，他嘴角抿开一抹笑容。
所有话他说到此处便打住了，摇摇头，自顾自起身温声道：“那便这样了，我亦不再多说，庄姑娘，今日是我唐突，考虑不周，如此，我就不久留了，你和墨将军保重！”
庄雪染随他起身，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也忍不住启唇说了一句：“殿下也要保重，如果可以，我也想劝殿下放下，无论是仇恨，还是痛苦。”
闵冬唇角微笑更温和了几分，点点头，声音也轻缓：“我会的，庄姑娘。”
“殿下！稍等。”墨月忽而出声。
闵冬停住到门边的脚步，转身望他：“墨将军还有事同我说吗？”
“有！”墨月点点头，下定决心般将怀里的墨小方推出来，“我想，如果殿下不嫌弃，可否让小方拜你为师？”
第173章 墨小方拜师
听到这话，庄雪染和苏闵冬都愣住了。
墨小方却反应极快的立刻从自家老爹墨月的身边跑过来，对着闵冬直接跪下，声音脆嫩的叫：“请哥哥收我为徒吧！”
说罢，便恭恭敬敬的秉手磕了一个头。
闵冬见状，有些局促的看向墨月，神情为难的说：“墨将军，我只怕……”
“殿下，”见他要拒绝，庄雪染反应过来，跟墨月对笑一声，便温声望着他点头道：
“你就不要拒绝了，小方是真的喜欢你，他修炼天赋也很好，交给别人教我不放心，怕浪费他的天赋，但是交给你，我便放心了。”
毕竟闵冬已经步入皇境之事，庄雪染早已经在墨月的透露下知晓。
而闵冬看着墨月和庄雪染夫妻二人微笑肯定的眼睛，又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白白嫩嫩的墨小方，目光沉敛半响，最后终于点头答应了：“那好！”
他大概也猜出来墨月庄雪染夫妻二人要他收这个孩子为徒的意图了，一来应当也是为了墨小方好，二来定然也是为了让他减轻身上愧责，有个理由好好活下去。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好再拒绝他们的一片好心呢？
于是闵冬便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是为了偿那黄泉之下的庄家人，还是为了不负墨月夫妻二人的期望，他都一定要将墨小方教好。
此生此世，护他周全，并倾尽自己毕生之力，将此生所有悉知功法同修炼之术全皆授之。
见他答应了，墨月便笑得高兴的拍拍庄雪染的手，一脸欣慰的扬了扬下颚指示儿子：“小方还不快叫师父！”
墨小方一听，立刻就上道的大声叫着跪拜：“徒儿墨小方，拜见师父！”
闵冬点点头，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个四方形的檀木盒递给墨小方，声音温和的说道：“好，为师出来的仓促，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这个是玄龙之目，便先将就，暂且把这个当成你的拜师礼吧。”
玄龙之目，无尽沙漠之渊里的炽火玄龙的眼睛。
传说将它的眼睛镶嵌在宝剑上，便可以借用玄龙火焰之力使出大于自身修为至少两阶的力量来。
这还不是宝物啊？
墨月咂咂舌，看着拿着盒子好奇的摸来摸去的儿子，忍不住笑着大声道：“傻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你师父？”
墨小方这才赶紧又是一拜，谢道：“徒儿多谢师父赐礼！”
闵冬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弯唇笑了笑，道：“不须多礼。”说着，闵冬神色变得几分凝重，他思虑着道：“拜师宴还是要的，改日挑个好时间，为师再给你办。”
墨月也笑着附和，“日子就我来挑吧。今日殿下出来应当还没有用饭吧，正好后厨做好了菜，不如一道用了？”
庄雪染也上前笑着附和：“一起吧殿下。”
闵冬犹豫半晌，最终点头应了：“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