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继续说你知道些什么。”
“他们日常传递消息虽都层层加密,不是他们自己人根本不知道。
可是他们聊天却不是。
他们以为说的乌孙语我们这些乞儿定然不懂,然而我不懂,却有人懂。”
连楚荆眉头微皱,瞬间反应过来,指指青青:“她?”
那少年点点头:“是。”
有一日,他们叫我与青青进去清扫房屋,几人皆酒醉,说话也开始不顾及起来。
我才知道原来乌孙使团来大兴觐见,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他们在京都已然谋划多年。
然而京都经历先帝与如今的皇帝,老旧交替之下,管控极严,而最近便是契机。
他们不是使团的人,却偷偷潜入乌孙使团内,企图劫走乌孙公主以造成两国纷争,届时再以找寻公主之名,暗自将京都中所有暗哨全部利用起来。
接下来若是乌孙公主能入主中宫,来日里应外合,便可彻底鲸吞大兴。”
连楚荆听到这里,脸上多了些不屑的笑容。
大费周折地劫走阿米娜,原只是为了将大兴内的暗探都联系起来。
京都是大兴首都,无异于大兴的心肺,心肺受损,大兴焉存?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别说这是皇城根儿下,连楚荆动动手指头便能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岂容外邦放肆。
“对了,青青说,他们还说到了什么大衍宗,什么信徒,似乎还提到了卷土重来什么的……”
这个名字猝不及防被提及,连楚荆甚至觉得上次听到已是许久之前。
然而细细回想,其实也才月余前罢了。
他将整件事串联起来,加上这少年口中一些细枝末节的,大概也就明白过来这些所谓的暗探究竟是何人。
乌孙想维持北方霸主地位,苦于大兴压制良久,然而兵强马壮却抵不过大兴武将骁勇文臣智谋。
乌孙没那个能力在他手下放暗探在京都里应外合。
于是刚被灭国的亘罗自小养在大兴的探子,便成了姬宣手中最好的谈资。
他原先还想不明白亘罗被灭,姬宣何以能这么快东山再起。
原来是因为傍上了乌孙这棵大树……又或者说,并不是傍上,而是利用,是吸血。
姬宣养出来的大衍宗不仅仅是一个帮派,更关键的是其影响甚至遍布整个大兴。
甚至于连楚荆不禁要想一想,朝廷中,又是否有所谓大衍宗的人。
他能在江宁拔除大衍宗的据点,却又有源源不断的人加入,而后再创立一个全新的大衍宗。
姬宣手中握着所以信徒的生平和信仰,利用他们的苦难威胁他们出卖大兴,这些信徒自然成了最好的暗探。
且于受过训练的暗探不同,这些人不会露出马脚,因为他们本身就只是被利用的普通老百姓。
他们就像是一个个深深埋在水中的火药,表面风平浪静。
然而一旦时机成熟,便是致命一击。
第九十章
“陛下?”
赵景玄见连楚荆许久没说话, 轻声唤了一句。
连楚荆偏过头去,在赵景玄盛着担忧的眼中,看见了自己过分苍白的脸。
他不想对方担心, 只轻轻笑了一声,拍拍对方的肩以示安慰:“无碍。”
“你知道他们要拿走的是什么吗?”
见那几个乌孙的壮汉找到了东西, 立马动身离开, 连楚荆又开口问道。
那少年先是摇摇头, 又点点头:“不确定, 但大概能知道是那些信徒的住址和身份。”
连楚荆嗯了一声。
当初大衍宗被查抄后,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便没想那么多,也没留意大衍宗那些人的卷宗是否带了出来。
显然大衍宗虽然被灭, 但是仍有人侥存。
只是应当是当时出逃太匆忙, 以至于这些卷宗不齐全,因此才要这群乞儿收集消息,以便卷土重来。
那几个壮汉找到了东西便离开了,连楚荆没做打算现在就跟着他们, 而是派人将两个孩子带回了皇宫。
阿米娜见四下无人, 这时候才跳了下来:“怎么样?”
“应该是你那个哥哥和亘罗余孽勾结,妄图抓走你挑起争端,以便加快他们安插在京都内暗哨的速度。
再等联姻时假借贺喜之名,里应外合攻陷京都。”
阿米娜皱眉,果不其然,她那个哥哥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
她随即想到些什么, 又摇摇头道:“还是不对,上回我跟他们说乌孙语, 他们没应,显然是说不出。”
连楚荆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许是怕人被抓到泄露什么,因此抓你的人或许只是京都街头的混混,换上了乌孙服饰罢了。”
阿米娜点点头,沉思许久:
“这事情我父汗应当还不知道,乌孙现在地位岌岌可危,原先我父汗虽希望我来大兴联姻,也确实有日后进攻大兴的念头,但决计不是现在。
我那个兄长是万万想不出这样的招数的,只能说明背后有人为他出谋划策。
若我没猜错,以皇帝陛下的上心程度,这人大概就是上回你说到要找的人了。”
“这些人若是拿到那份卷宗,即便联姻未成,于大兴也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动荡。”
阿米娜说着直挺挺跪了下去,又是一礼:
“皇帝陛下助我夺权,我愿向皇帝陛下保证,我虽一心想让乌孙国强大,却也绝不会通过侵占别人国土,不会伤害他国的子民。
自此大兴和乌孙两国百年交好,我乌孙愿保大兴边境百年平和!”
不得不否认,阿米娜虽是个直爽的性子,却也实在聪慧。
她看似是因为要与兄长夺权才求助的连楚荆,将自己放在极低的位置,同时又提出了连楚荆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
小皇帝原想将人扶起来的,然而手刚伸出去,身旁赵景玄的眼神已然如矩般射了过来。
他只得悻悻地收回手:“好,此事事成,朕保证,让你名正言顺地当上乌孙的国主。”
阿米娜原本还想跟着两人一道,然而赵景玄的眼神如有实质地打在她身上,竟是要剜下她一层皮似的。
她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摄政王,却实打实感受到了对方敌意,只好干笑了两声朝两人道别。
“这些人行事谨慎,难以察觉踪迹,使团里那些人却是跑不掉的,我便先回去从内部着手了。”
说着也不顾连楚荆应声,便逃也似的走了。
连楚荆看着阿米娜匆匆的脚步,略一思索便知道是赵景玄干的好事。
揶揄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连楚荆嘴角压着:“说罢,你都做了些什么,让她这样就跑了?”
赵景玄没说话,轻哼了一声,从下捞起小皇帝的手攥在手里,一口一口往上哈着热气。
连楚荆成心想治治对方这动不动吃醋的毛病,自然不惯着对方,抬手便抽了出来。
赵景玄脸上委屈更甚,这样的神情在那张略显冷峻的脸上,倒是颇有几分别样的风采。
“陛下只同她说话,眼中的赞赏都快压不住了……”
越说对方脸上委屈更甚,连楚荆虽知道这只是对方的小伎俩,心底却实在吃这套。
“好了,算是朕冷落了你,只是你这醋意怎么都该收收……”
赵景玄不语,连楚荆以为是自己的话太重,一时又有些后悔:“怎么了?”
依旧没有回话,取而代之的是赵景玄泄愤般的一个吻。
唇齿冲撞上来,猝不及防磕在了柔软的唇上,连楚荆闷哼一声想要躲开,却被拦着腰贴得更近。
愈发用力的手掌让两人间几乎没有缝隙,赵景玄近乎疯狂地掠夺他口中的空气,像是无声诉说着自己的惶然与不安。
连楚荆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倏地一下松了浑身的戒备,激烈地回吻对方,以最亲密的姿势化解对方的不安。
一吻终了,两人的唇却还压着对方的。
连楚荆抬手轻轻扣住对方的脖颈,抚慰一般上下安抚,含糊道:“究竟怎么了?”
赵景玄依旧是不开口,妄图垂眸躲过这次审问。
怀中没来由地一松,连楚荆已然从他的桎梏中脱身。
赵景玄看着那双指尖泛着薄红的手转眼到了面前,不轻不重地贴上了他的脸颊。
连楚荆的眼中尽是温柔,徐徐地如清风般不急不躁。
赵景玄在这样的眼神下丢盔弃甲,然而愣了许久,却还是将头低了下去,闷声道:
“陛下已过及冠,总是要立后的,走了个孙琴韵来了个阿米娜,走了阿米娜,又会是谁呢?”
他语气中的惶然钻心般进了连楚荆耳朵中:
“陛下问我以什么身份待在陛下身边,我原也以为只要能在陛下身边就好,我不需要名分,只要陪在陛下身边就好。
可陛下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走了一批还有一批,我承认自己实在不是善类,我只是……想要陛下身边只有我一个。”
连楚荆愣愣地看着他,心中一阵酸涩。
这确实是自己始终在逃避的问题。
他无法让赵景玄入主中宫,甚至无法给他一个名分。
他也想身边只有赵景玄一个。
然而大臣的折子一道一道如潮水般递上来,他压得了一时,却压不了一世。
以往他心有芥蒂,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不敢去将那些丝丝绕绕的爱恨拨正。
但到了现在,其实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呢?
从他武阳山上不管不顾将人救回来,到这些日子日渐越境的纵容,其实就是因为他心悦他,爱他。
他唾弃先帝对自己母亲的利用完就弃之如敝履,而今自己这样夺了赵景玄的权势,又将人不明不白关在身边,又何尝不是同样的薄情呢?
他知道赵景玄在害怕,从前对方手中握着权势,尚且患得患失,更何况现在拜他所赐一无所有。
他爱他,便应该信任他的。
连楚荆短短时间便想明白了,又或者这件事在他心中其实一直有好的解决方法,只是现在才下定决心。
他早见识过赵景玄的手段,那双眼中若是只盛着他一个人,他或许真的甘愿溺死在对方的温柔乡中。
他轻声叹了口气,微凉的手指点在赵景玄的喉结上,对方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沉沉地看着他。
连楚荆慢慢靠近对方,吐息之间尽是对方身上好闻的香味,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覆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