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野问:“此处可有备用衣物。”
安平公公引着他们朝画舫之内的舱室走,一面道:“出宫时,便忧心或许会有人落水,还是略备了几件衣物的。”
画舫之内毕竟没有冷风,谢深玄似乎缓过来了一些,此刻竟还哆哆嗦嗦冒出了一句话来,道:“他……他不仅偷溜出宫,他还想玩水。”
安平公公有些笑不下去了:“这……”
众人正转过一处拐角,方才冲撞了圣驾的严斯玉与严渐轻正在此处并排罚站,那目光随着几人而去,谢深玄莫名便想起了自己此刻被诸野抱着的姿势,忽而满心尴尬,紧张万分道:“我可以自己走。”
他微微一动,便见诸野蹙眉,他以为诸野是吃力,谢深玄便更觉得他也是个大男人,诸野这样抱着他,也许会很困难,他毕竟已恢复了一些,正要说自己可以下来走动,诸野却反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闷声说:“你又不重。”
谢深玄微微一怔。
重不重倒不好说,可他耳根子发烫,眼见此处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偏又靠在诸野怀中,是这般姿势,也不知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到底会被人穿什么闲话,可诸野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事情都已如此了,他竟还要补上一句,低声说:“若只有你这般重,我可以一直抱下去。”
谢深玄:“……”
谢深玄将脸埋在诸野那湿透的衣襟上,试图寻些冰凉之处,一面低声为自己此刻的面红耳热补救,说:“……我好像又发烧了。”
诸野的脚步好像又快了些,匆匆将他带进一层内室,安平公公已令人将干燥衣物摆放在了此处,待四人进屋后,他便贴心要为几人关上房门,一面道:“宫中带出来的衣服,也许有些不太合身,谢大人,还请您将就一些。”
谢深玄发着抖点头,这种时候,能换身干燥衣物便好,他当然不会挑剔。
诸野已将一旁的椅子为他拉了过来,左右看了看,又从桌上扯过留在此处的干燥白巾,递给谢深玄,道:“先换衣服。”
谢深玄点了点头。
而后他转过目光,看向了哆哆嗦嗦跟在两人身后一块进屋的裴麟与伍正年。
方才他冻得太厉害,好像脑子都已有些发僵,倒是忘了伍正年与裴麟也一道落了水,他们也需在此处更换衣物,谢深玄还不觉有异,反正他此刻一门心思只有快些更换下身上又冰又湿的衣物,根本不作他想,而屋中正巧有处屏风遮挡,若不特意伸长了脖颈去看,双方也难见对方更换衣物时的境况,可诸野却不由瞥了裴麟与伍正年一眼,似是微微抿唇,而后便先一步挡在屏风身前,将这边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自己浑身湿透,却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先为谢深玄将衣服取了过来,屋内燃了暖炉,靠在窗下,可那火显然方才点燃,还并未有多少暖意,谢深玄冻得实在太厉害,解身上的衣带时,指尖止不住打颤,手指也难以弯曲,可诸野在一旁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帮他,甚至微微错开了目光,谢深玄只好自己开口,哆哆嗦嗦道:“诸大人。”
诸野:“……”
谢深玄小声说:“我解不开。”
诸野:“……”
片刻之后,诸野动了。
他垂着眼睫,为谢深玄去解开那外衣的上的系带,将湿漉漉的外衫丢在一旁,可再动手去解内侧的里衣时,他却又有些犹豫,正不知自己该不该动手,谢深玄却抑不住咳嗽了几声,诸野的动作霎时便快了,急匆匆便动手去解谢深玄腰侧里衣的系带。
谢深玄今日穿的是白衣,那衣料湿透贴在以上,几乎如同半透明一般,紧贴着他的腰线脊背,异常清晰勾勒出他腰线的轮廓,诸野的动作飞快,万般小心避免擦蹭到谢深玄的腰,却又险些将那系带绕成一个死结,好容易解开了,他不敢抬首,恨不得立即后退,低声说:“若无他事——”
谢深玄:“你自己不换衣服吗?”
诸野:“……”
诸野这才回过头,看向摆放着干燥衣物的桌案。
那儿放着的,显然并非只有谢深玄一人的衣服,边上还放了一套玄影卫伴驾微服出巡时惯穿的服饰,也不知是从哪位玄影卫那儿翻出来的,浆洗得很干净,诸野也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剔,可这显然就代表着——他得在谢深玄面前换衣服。
谢深玄又问:“怎么了?”
诸野:“……”
诸野一言不发动手去解衣上的系带。
他动作飞快,只恨不得快些将衣服换上,一时忍不往谢深玄那边瞥了一眼,却见谢深玄已披上了桌上的衣物,却并未系紧,大约是冻僵的手指仍旧不听使唤,正伸手试图取下发上的玉簪——他的头发也湿透了,正往下淌水,若是不立即擦干,恐怕又要将这衣服也弄湿了。
诸野稍顿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顺着谢深玄松垮的领口往下微滑,却又立即顿住,强行收转回来,告知自己此刻绝不该多看,却又禁不住在脑中胡思乱想。
他脱了上衣,还来不及披上玄影卫那外袍,却又忽而听见身后传来谢深玄的声音,略带了些迟疑,道:“诸大人,你……”
诸野吓了一跳,下意识立即回过眸去,不知所措看向谢深玄,却见谢深玄已散了长发,用巾帕擦得勉强微干,正微微蹙眉看着他,问:“你的伤……还未完全愈合?”
他看得清清楚楚,诸野的肩上还绕着白纱,若伤口已然愈合,那便绝不需再有这般多此一举,伤处是绝不可沾水的,更不用说湖水可不干净,诸野身上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今后保不齐还会有出什么问题。
诸野却不在意,只是如以往一般僵硬重复,说:“只是小伤。”
谢深玄皱起眉,目光往诸野身上轻轻一扫:“你得先将伤口清理妥当。”
诸野原要拒绝,一旁那屏风后忽地冒出裴麟的声音来,道:“是啊,伤口最见不得水了,那湖水那么脏——”
裴麟对上了诸野的目光,紧张将后头的话语咽了下去,他早换完了衣服,都在屏风旁站了半晌了,心中担忧谢深玄方才病愈,便好心凑过来看看,诸野和谢深玄谁也没顾上他,他便在一旁站着,如今才忍不住插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不知诸野为何要这样瞪他,那眼神太可怕了,他或许还是不要继续在此处多呆比较好,可他正要后退,却又瞥见谢深玄似是要下地走动,原先的鞋子已湿透了,他干脆裸足踩在地面,正要动弹,裴麟却极为眼尖瞥见谢深玄脚腕上一道极深的旧伤,远没有刀伤剑伤的利落,反显得颇为狰狞吓人。
谢深玄不喜外出,肤色较常人要白上不少,越发显得那伤痕刺目,裴麟多看了几眼,心中万般好奇,到头来还是要忍不住询问。
“先生。”裴麟挠挠脑袋,说,“您脚腕上怎么会有这么深的疤啊?”
第112章 我嗑到真的啦
谢深玄本还未注意裴麟在说什么, 他只是想走到门边,将安平公公唤过来,请方才为他诊治的那名太医过来看一看诸野的伤, 可裴麟这么一句话说完,伍正年也不由探头朝此处看了过来,
裴麟又道:“看着这么深, 也不像是利器所伤——”
他忽而又触及诸野的目光, 不由略一瑟缩,将盯着谢深玄的目光收了回去,可就这么一眼, 他忽地又想起诸野身上好像也有类似的伤疤来。
这伤痕就在诸野颈后偏下的地方,可诸野平日总将衣领拉得很紧, 那伤疤有衣领掩盖,便不露半点端倪, 若不是相熟之人不可能看见。可诸野在长宁军中待了那么多年, 总有穿些宽松衣物的时候, 裴麟是见过那伤痕的,他记得自己当初好奇,问过兄长,可裴封河让他自己去问诸野,他便不敢开口,一直忍到了今天。
不行,他忍不下去了。
这伤痕看起来同谢深玄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这谁能忍住好奇不问啊!
裴麟鼓起勇气,小声说:“哎呀, 这伤疤和诸大哥身上的好像。”
他说完这话,诸野还来不及瞪他, 伍正年已自他身后探出头来,好似在那一瞬嗅到了什么了不得八卦的气息,朝着两人看去,目光飞速一扫,将两人身上的伤痕收入眼底,不由便跟着裴麟一块点头,道:“是啊,真有些像!”
裴麟摸摸下巴:“难道是烧伤?”
这是他能想出最合理的猜测,谢深玄又不是武将,谢家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少爷,平日实在鲜少有受伤机会,能同诸野一道伤着的,大概也只能有失火了。
他们这一连发问,诸野神色不佳,裴麟便觉得谢深玄大概也不会愿意回答,可不想谢深玄微微抬眸,先看向诸野颈后的伤处,略微沉默,在众人都发呆等着他回应时,他竟下意识伸出了手,摸了摸诸野少年时在脖颈上留下的旧伤,道:“这么多年了,这处伤疤倒还未曾淡掉。”
诸野噌地往后退了数步,险些将身后的椅子都撞倒,将众人吓了一大跳,而后他大约见着此刻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实在有些失态,这才勉强敛容正色,摆出一副比平常还要严肃的表情来,谢深玄这才有些失笑,清清嗓子,回答了裴麟的问题,道:“野犬咬伤罢了。”
裴麟更惊讶了,他本来就不太会察言观色,一点没感觉诸野瞪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万般杀意,此刻好奇心早已占据了上风,他迫不及待追问:“啊?咬伤?啥时候的,这么久了还没好啊?”
诸野:“……”
“已有七年了。”谢深玄笑了笑,竟难得好脾气一一回答,说,“野犬拖拽,伤口太深,这伤大概是一直都要在了。”
裴麟点头:“哦,那就是诸大哥来长宁军那一年啊。”
伍正年在他身边用力清嗓子,裴麟这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废话太多,谢深玄看起来虽然不怎么在意,可诸野的神色却不怎么好看,他若是再多说几句话,今日他离开画舫后,保不齐便要被诸野拖出去揍上一顿了。
裴麟乖巧闭嘴,板直了站姿,用力朝着诸野和谢深玄无辜眨眼,认真说:“先生,没事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奇的。”
话说到此处,他显然已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求助般看向伍正年,伍正年看不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说:“谢兄,你要找太医对吧,我们替你出去叫他。”
说完他便拖着裴麟往外走,裴麟登时觉得自己好像见着了浑身散发柔光的救星,毫不犹豫跟着伍正年朝外跑去了,绝不在此处多留片刻,又贴心为谢深玄和诸野两人带上了门,令此处屋中只留下诸野与谢深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