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偷偷的抬了眸,朝窗前看去。
太子殿下戴着帷帽,看不清五官,身上披着狐毛大氅,将自己牢牢裹住,不漏分毫,一双骨节分明的玉手抬起碗茶,正要往唇边送,食指上的戒指被阳光一照,散发着夺目的光泽。
那手不知怎地,忽而一顿,□□心生疑惑,视线往上落了落,隐约能瞧见太子殿下隔着一层薄纱,冰冷冷的望着他。
他一惊。
太子殿下因为仿了皇后,容貌阴柔、男生女相的原因,最讨厌被人这么盯着看……
砰!
精致还裹着茶水的杯子砸来,在他面前摔了个粉碎,细小的瓷片溅起,哗啦啦至他身边飞过,脸上和手上瞬间便显露出血痕,他没敢动也不敢躲,听到一声‘滚’之后才如释重担,忙不迭带着人离开。
回到自己那边的院里将这事给他的主人一说,主人气的又砸了一盏茶。
事没办成不说,还成了恶人,又成全了别人,这憋屈也发不出来,只能自己忍着。
那人是谁啊,是太子,谁敢跟他抢人?
虞竹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个皇兄死了母后之后,只余下三个势单力薄的兄妹,母妃说以后可以肆意拿捏。
岂料他这边刚欺负了虞苏,那边太子便带着人过来考校他的学问,错一个字打一手板,足足打了他十几下,手都肿了。
他不服,道了句等我母妃回来要你好看。
就因为这句话,被太子掌嘴,打到脸肿,还借着由头朝他母妃发难,连他母妃一块打了。
理由是她教不好儿子,妻和妾不分,叫庶欺负到嫡的头上。
那时他还不晓得,后来长大后才明白过来,太子就是故意的,先小惩激他,等他犯了错之后大罚。
这事还不好告诉父皇,被父皇知道了太子反咬一口,道是他们先开始的,欺负虞苏没有了母后庇佑,那他们还不惨死?
他那个皇兄可是唯一一个从小被养在父皇膝下,三五岁就拿父皇奏折玩的人。
父皇疼他疼到骨子里,最喜欢的一个儿子,皇后又是中毒死的,没有护好自己的妻子已经够自责了,再把这些事挑到明面上,只会让父皇更偏爱太子。
那回他们忍了,这回也只能忍,不然怎么办?真进去搜吗?
且不说搜得到搜不到,光是那套嫡和庶的说辞,庶不敬嫡就够他喝一壶了。
他胸膛剧烈喘息几声,半响才平复下波涛汹涌的情绪,晓得这趟白跑,还得罪了徐鹤,不甘心的吩咐:“去备马,回宫。”
他今年才十五岁,和虞苏前后出生,就差了几个月头,正因此,虞苏为大,他为小,已然颇是不服,又瞧不惯那个傻兮兮的,有这个护着,那个护着,比他幸福许多还不自知,这才对那厮颇有言辞,起了教训的心思。
结果才刚开始就被打的不敢了。
十五岁,虞苏已然封府,马上就会到他,但现在还是住在皇宫。
江轻了然,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临走前不忘瞧一瞧不远处的隔壁。
没什么动静,不晓得太子殿下走了没?
*
姬玉还在屋里,那个小姑娘就在她旁边,她砸了杯子之后小姑娘还算聪明,连忙又找了一个,替她看茶,离的近时,叫她闻到一股子花香味,像茉莉花,很是好闻。
姬玉拿着茶,也不喝,只上上下下打量她。
虽年纪小,但面容精致,穿得也不像个丫鬟,肯定是徐鹤的亲人,府上的小姐,被宠坏了,普通人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偷看权贵。
一不小心是要掉脑袋的。
姬玉当然不会刁难她,看她衣衫不整,还将身上的狐毛大氅解下,给她披上。
她正坐在窗户口,没了厚实的斗篷,登时冻的指尖颤了颤,心说这顿饭是吃不上了,太冷了,和吃饭比起来,还是身子重要。
昨儿已经有点风寒,再吹风要生病,姬玉搁下茶,拿着自己的暖炉起身,“走吧,回宫。”
目的已经达到,这顿饭吃不吃都无所谓,姬玉人朝外行,南风跑前开道,留那小姑娘一个人还怔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们。
姬玉也不管,外面实在是寒,她步子迈得越发的快,半路上正巧碰见慌忙赶来的人,还未到,南风已然在她耳边说话,提醒她这人的身份。
是徐鹤徐大人,赶的急,地上又结了冰,滑,哧溜一下险些摔倒,这人强稳住身形,才勉力站稳,理了理衣摆,在姬玉不远处跪下。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姬玉笑了,“该本宫祝福徐大人才是,徐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似锦,长风万里,云路鹏程。”
徐鹤头低到尘埃里去,“微臣恐慌。”
姬玉一双手抄进袖子里,“今儿是徐大人的庆功宴,让徐大人行礼,本宫会折寿的。”
她语气随意:“徐大人起来吧。”
姬玉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点露怯,还觉得挺好玩的,当太子殿下简直太爽了。
徐鹤小心翼翼起身,避免失仪,不着痕迹的拍了拍膝盖。
那里黑了一块,还染了脏东西,方才跪出来的,就算有前摆挡着,侧面也能瞧见一些痕迹。
姬玉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每次都这样?那他们的衣裳,估计膝盖位置最难洗,跪的多了还有可能磨破。
以后看他们膝盖有没有灰,就知道他们见没见贵人。
“本宫茶也喝了,点心也用了,就不叨唠徐大人了,徐大人去招待其他贵客吧。”她微微点了下头,“告辞。”
这是礼节问题,并非说身份尊贵就不用了。
文人见文人的节礼,殿下也是文人,还是意思意思吧。
徐鹤又低下脑袋,等人走了才擦了擦汗,吓的。
他本来只是个小官,哪晓得因为字太漂亮,被皇上要去当起居郎。
本以为也是个小官,随便在家里摆个流水席,请邻居过来热闹热闹便是,谁知才开席了一天便来了不少大官,后来干脆连平日里送礼都敲不开门的王孙贵族也挨个过来祝福。
今儿干脆引来两座大佛,他就怕会来一些得罪不起的,一整天都在门外候着,也就去了趟茅房的功夫,小厮连接传消息过来。
三皇子来了,太子殿下也来了,吓的他茅房待不下去,匆匆提了裤子过来,先瞧见三皇子摆着脸色离开,现下又瞧见太子殿下也走了。
虽不晓得什么原因,但他本能感觉出了问题,还没来得及查,他的妹妹徐月便披着大了许多的斗篷奔来,睁着眼睛问他,“哥,太子殿下刚刚说了什么?”
不用问了,铁定跟他这个调皮的妹妹有关。
徐鹤眼一黑,咬着牙道:“去拿家法来。”
平日里娇着纵着也就算了,晓得她皮,特意叮嘱她,千万不要冲撞了贵人们,也就一会儿功夫罢了,一口气得罪两个皇子。
可把她能的!
不抽二三十鞭对不起她。
徐月眨了眨眼,“为什么要打我,我今天没犯错啊。”
徐鹤眯了眼,“你还敢说,没犯错斗篷哪来的?”
徐月了然,扬了扬头,已然去了方才的害怕,在她哥面前露出骄傲的小神情,“太子殿下给的。”
“太子殿下为什么给你?”
徐鹤一逼问,徐月立马露了怯,唯唯诺诺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最后还是在她哥严肃的表情下认认真真将实情道了出来。
实情就是她闯祸了,但她觉得不全是她的锅,是他哥这两天有古怪,每天一大早就把她赶出去,给点钱叫她自己去玩,她心中疑惑,回来一看果然有问题,门前多了好些华丽漂亮的车,根本不像哥哥说的那样,老邻居没什么好看的。
她找人一打听才晓得,都是些贵人的。
听说那些贵人各个长相俊美,如珠似玉,她想看看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搬了□□偷偷的爬墙头,也不认识谁是谁,瞧见一个戴着帷帽,瞧见一个又戴着面纱,鲜少有露真容的,叫她一阵失望。
什么都没看着,还被逮了,她怕被抓,跑的飞快,也不知道去哪,恰好记起其中一个公子说搞不定了找他。
那时还觉得奇怪,跟谁说话呢,那公子跟前也没人,院里的人都当没听见,真出了事才晓得是对着她说的。
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进了院子,没想到还真护住了她,还给了她一件披风。
拖了地,她要抱着才行,脑袋往下一缩,便能闻到好闻的冷香,和那公子身上的一样,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她嗅到了。
特意给他倒茶,离近了瞧那公子的样貌,虽看不清楚,但她晓得,绝对很好看,因为他声音好听,身形修长高挑,一双手果然如珠似玉,不愧是宫里养出来的,真的跟民间的汉子不一样。
以前她觉得隔壁的书生最好看,现在觉得太子殿下才是最好看的。
她大着胆子问,“太子殿下有没有提起我?”
她不讲还好,一说徐鹤气不打一处来,“家法怎么还没请过来!”
徐月怕真挨打,麻溜提着狐毛大氅离她哥远一点,边跑边道:“我有太子殿下御赐的大氅,你敢打我就是对太子殿下不敬。”
徐鹤一噎,“你给我脱了。”
徐月不脱,不仅不脱,还披着到处乱窜,但她个头矮,腿短,还是叫徐鹤逮住,扒了狐毛大氅仔细折好,恭恭敬敬去追刚走没多久的姬玉。
姬玉的马车‘坏’了,轮子裂了条小缝,南风正带着人修,‘恰好’叫他追上。
俩人一个坐在马车里,一个站在马车边,细说了几句话,具体讨论了什么,离得远,风又大,什么音都吹散在半空中,虞容没听清,但他知道姬玉成功了。
漂亮的瞳子里闪过一丝异色。
本就没报什么希望,因为徐鹤曾经是丞相的门生,就算要站队,也会站丞相,其他人的好意他不会接受的,有丞相庇佑,也无需担心那些明枪暗箭。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她练练手,没想到竟让她逮着机会,收买了徐鹤。
他了解过徐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儿这一出他必然铭记在心,就算还不肯站队,也会给予方便。
虞容其实自己也能随时见到父皇,但并不能时刻跟着,没有徐鹤方便,而且一些父皇想瞒着他的事,如果与徐鹤相熟,徐鹤肯定会告诉他。
消息其实比什么都值钱。
虞容瞧见他俩交谈好,徐鹤抱着披风还站在原地,姬玉的马车已然晃晃荡荡行了起来。
他也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正要离开,侧面陡然一疼,被人撞了一下。
方才注意力都在前面,没留神旁边,这处位置也巧,在一个小巷子里,等于他刚出巷子,便被人从侧面死角碰着,是巧合,不是刻意而为。
虞容两指伸出袖子外,示意混迹在人群和隐藏在暗处的隐卫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