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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雏记 周不耽 3809 2024-05-24 00:00:00

芄兰正自愕然,却听闻殿前人声嘈杂,不一会儿就有宫奴过来禀报,说是七皇子前来问安了。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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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成例,诸皇子到了开蒙入学的年纪,便从生母所在的寝殿中迁出,搬入皇帝封赐的殿中居住。芄兰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欢欣异常,喜笑颜开,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命人布置一桌佳肴,忙前忙后殷勤备至。

反观李长辔,却是一副矜持冷淡的神色,有问有答,不多说一句话。芄兰托着腮怔怔凝望着伸著夹菜的儿子,垂下眼睫想了想,笑吟吟地和他说起,自己日前偶然收了一个幼童,便留他在殿中侍奉。对如何在骊云殿前相遇之事,只是省略过不提。

李长辔根本也没有把当日那个被自己肆意凌虐的小童放在心上。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小奴在他一顿酷烈的鞭打之下,既没有讨饶,也没有反抗,自始至终竟连一声哭喊都不曾出口,简直像个哑巴一般。

他略一回忆,终于明白了原委,眼也不抬,漫不经心道:“他不是死了吗?”

芄兰欲言又止半晌,又笑道:“这孩子大难不死,是个有福报的。”她绘声绘色地叙述一鸣的种种怪诞之处,说一鸣沉默不语,举止却迥异于常人;说他在殿中来去自如,竟连宫中值守的禁卫都难以察觉。还说有一日,殿中遗失了一只金钗,负责保管的几个宫奴相互推诿指责,吵得不可开交。一鸣在原处转了一会儿,又去了庭院望了望,轻灵矫健地爬上庭中一株搭有鸦巢的大树,轻手轻脚地在巢中掏出了一物。下来展开双手一看,正是那只失落的金钗。金钗上还残留着鸟雀腹下的余温,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巢中的乌鸦小憩正酣,竟自始至终未曾惊觉。

李长辔兴味盎然地听着,笑道:“我确实听说,有的鸟儿喜欢偷取金光闪闪的首饰,藏在巢穴中以为装饰。但在鸟腹下取来物件而不惊动鸟雀,又怎么是常人能做到的事呢?这一定是母妃夸大其词了。”

芄兰见他兴致不差,便唤他小名,笑道:“可是,阿驽,我实在有种预感,这孩子是不可多得的人材。你何不把他留在身边作伴呢?他性情和顺,聪颖勤快,你一定会中意的。”

李长辔不言不语,停下筷箸,令人取来冷茶漱口,又用巾帕拭净双唇,这才不疾不徐开了口:

“母妃有心了,可惜我不需要。您要是喜欢,择日把他送到蚕房净身后,留在身边做个仆从就是了。”

芄兰愕然。李长辔瞥她一眼:“您忘了?按照规定,年满十周岁的小童务必要净身才能留在宫内。虽然您这儿人迹罕至,但万一父王枕边那些‘有心人’随口一句,您的境遇可更是雪上加霜了。”

芄兰窘迫不已,强颜笑道:“阿娘好得很呢!只是许久才能与你见上一面,心中时常放心不下。你也到了招揽侍从的年纪,那孩子颇有些奇异之处,你留在身边调教,假以时日,或许能给你帮上大忙——”

李长辔哼了一声。稚气未脱的娟秀面庞上泛起不屑之色,说:“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如何能够保护我?”

芄兰脸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那美丽的脸庞上展露出如此哀伤绝望的神情,实在让人无法直视。李长辔别过了头,展目环视着这狭仄殿中陈旧黯淡的摆设,直率发问道:“娘亲,您元祐三年入宫,次年诞下皇子,加封良人,距今十多年,品爵却是纹丝未动。再看看您这殿中仪仗布置,多少年未曾修缮?就连个八等的长使都不如!宫中有几人像您这样,正当韶华,却几年都见不到父皇一面?”

芄兰骇然望着自己十四岁的亲子,讶然道:“阿驽,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我用不着听谁说。我有眼睛能看,有耳朵能听,有脑子能想得明白。”

芄兰涩然道:“你还小,只管潜心攻书习武,孝顺太后、父皇便是了。这些事你不应当想,也想不明白!”

李长辔不耐烦道:“娘!您也不看看我们待着的是什么一个地方——”他掠了眼帷幕外侍奉的宫奴,冷冷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不欺人,便会有人来欺你。怕是你心甘情愿躺在地上任人来踩,他人还要嫌你碍脚呢!”

芄兰紧紧绞着一双素手,怔怔望着他,错愕难过兼而有之,好半晌不知如何应答。自从十四岁踏入这与她的性情格格不入的森冷宫门,再无一人可倾诉真心,日日夜夜如履薄冰,常有危惧惶惑之情萦绕在心头。直到诞下李长辔,怀抱着牙牙学语的稚子,血脉相系,喜乐与共,才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然而相离日久,什么时候起,她怀中玉雪可爱的稚子变成了如今这般陌生的模样,变得和后宫那些趋炎附势的势利之徒如出一辙?

芄兰按捺下心间的伤感,温柔地说:“阿驽,娘亲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阿驽,你还不明白,有的事物外表看着光鲜,可背后却尽是些——”

她字斟句酌,有许许多多贴己话想与他说,然而见他伸手整顿衣襟,脸上满是漠不关心的神色。芄兰欲语还休,终究不再多言了。

直至宫檐下燃起长灯,一鸣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撷芳殿。殿阶积雪反射着灯火,月光清莹,静静流淌在白玉殿阶上。芄兰抱着双膝独自坐在阶上发怔,一鸣轻轻走到她身边,依偎着她坐下,她才惊觉回神。抬手拭了拭脸颊,对他笑道:“你躲到哪儿去了?下了好大雪,冷不冷呀?”一面展开大氅,将他揽进了怀中。

一鸣头枕着她的手臂,仰面望见她通红的眼角,抬起手拭去她腮边未干的泪痕。芄兰禁不住了,珠泪簌簌而下,贴着他稚嫩的脸庞,低声自言自语道:“……他小小年纪,为什么能说出那般话来……也不知究竟是像谁!”

默默淌了一会儿泪,转过脸来,又对一鸣道:“一鸣,阿驽一人在宫内举步维艰,受了不少苦,你别记恨他!”

一鸣似懂非懂,见她神色凄楚,只知点头,低声道:“夫人让我不恨,我便不恨。”芄兰这才展颜而笑,揽着他的肩,伸手指点天上星斗,为他讲述三垣二十八星宿的故事。

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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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一鸣听从传唤,随着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宫奴离开了撷芳殿。他随人走过宫廷园囿、水榭花台,越走越偏,琉璃明瓦的巍峨宫檐逐渐远去,经过上阳冷宫,看到凋敝破败的墙垣,有白头宫女在楼阁上露出半张衰老阴郁的脸,嗫嚅布满褶皱的瘪嘴喃喃不休。这些景致,他在夜深人静一个人默默徘徊的时候也曾见过。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却又感受到一股昏惑悲哀的气息。这皇宫如此浩大又如此逼仄,如此华美又如此残败。一鸣迄今仍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怎样一个地方。

正想着,他们便在一座狭窄的偏院前停了下来。一踏入内,却是遍地炭盆,窗门紧闭密不透风,燥热得让人浑身发汗。又走进一间散发着腥气的小房,墙面挂满了奇怪的器具,一只大锅正在炉上“噗噜噜”烧煮着什么。旁侧坐着个一个面色阴白的老宦官,拿着把小刀百无聊赖地磨着指甲,闻声瞥了一鸣一眼,拉长了嗓子问:

“就是这娃娃?”

领他来的宫奴应着声,把一鸣自身后拽出来往前推搡。那宦官问:“有乖乖禁食了吧?”宫奴道:“从昨天饿到了现在呢。”

老宦官从案边端起一碗汤,对一鸣命令道:“喝了。”一鸣不言不语,接过汤碗一饮而尽。饮下去才觉呛鼻的气味直冲脑门,整张小脸都难受地皱成一团,脑中昏涨发麻,摇摇晃晃地勉力站着。老宦官面无表情的脸上耸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宫奴在旁侧笑嘻嘻道:“这样老实,不用绑了吧?”

老宦官道:“胡说什么?靠老实也抵不了疼!把他小衣剥了,压到炕上绑好。”转过身,自案边取来一只寒光闪闪的小刀,放在火苗上炙烤着。

宫奴见那孩童灌了一大碗大麻叶汤,已然恍惚晕眩,站也站不稳了,便依言去扯他的衣衫。瞥见孩童白皙的锁骨处露出一缕鲜红的丝绦,伸手挑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赤玉雕成的奔马玉佩。

这日午后,诸皇子自上书房结束了一天功课各自归殿。李长辔如往常一般与三皇子李闵容同行,一面辩论着书中经义,听见前头吵吵嚷嚷,抬眼一看,却见一个衣衫不整、满面是血的孩童往此处飞奔而来,背后追着一群嘶声力竭呼喝叫骂的宫人。

这戒备森严的宫禁之中见到这滑稽景象,实在令人惊异。诸皇子身后的禁卫闻风而动,越步上前便往孩童肩上钳去。谁料那孩子灵敏异常,矮身就地一滚,竟从侍卫掌下逃了开去,径直冲到李长辔身前。

他一抬头与李长辔打了个照面,不由呆怔住了。身后的侍从趁机冲过来。那些个身经百战的侍从一时大意,竟错手被一个黄口小儿溜了开去,都觉发窘,手下不由多施了几分力,七手八脚地扭着他的胳膊将他“咚”的一声压倒在地。那孩子疼得冷汗涔涔,咬住下唇,垂着头一语不发。

李长辔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三皇子李闵容眯着眼望着气喘吁吁追过来的宫人们,笑道:“这不是崔公公吗?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带着你这帮徒子徒孙在宫中惹出这么大阵仗——这是做什么呢?”

那为首的宦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捶腰、又是抚胸,又是朝皇子们跪拜请安,忙得不可开交,这才赔笑解释道:“都怪小的们一不留神,叫这个预备净身的小奴逃了出去。说来也怪,没见过灌了整整一大碗大麻叶汤还这么生龙活虎的!要不是殿下出手帮忙,真不知道几时才能够把这不听话的臭小子逮住呢!”

闵容只比李长辔大了两岁,身量秀拔,已然是少年形貌。他天生一双笑眼,似乎天底下什么事都能拿来佐他的笑料,慢条斯理道:“即便是不听话,也用不着将这样小的娃娃打成这副模样啊。”

崔公公哭丧着脸道:“三皇子错怪了,这娃娃什么伤都没受,身上的血都是咱们的!”定睛细看,那些个宫奴果然个个披红挂彩,听了这话,各自捂着伤处大放悲声。

李闵容乐不可支,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也不必委屈,人给你捉住了,带回去好好调教吧。今天这一出闹剧,我和七弟当作没看见便是了。”

崔公公正要道谢,却听李长辔忽然道:“三哥,这是我殿里的人,还是由我领回去好好教训吧。”

李闵容“咦”了一声,笑道:“这就怪了,你那骊云殿我去得还少了?里头的人我哪个不熟,几时多出这么个毛头小子?”

李长辔道:“我骊云殿里来了新人,也不是个个都要和三哥报备。”

李闵容道:“空口白话算得什么数?你说这人是你的,我偏要说这人是我的。你若不忿,不如拿刀来,一人劈了一半去。”

作者感言

周不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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