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璋儿的反应更是让孟和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居然点了点头，然后奶声奶气的说道：“见过。”孟和：“那是在哪里呢？”璋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抬着小手，指了指床边的方向。孟和顺着他的小手看过去，发现什么都没有。孟和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说道：“璋儿骗我。”母子连心，璋儿似乎能感觉到娘亲有些不开心，然后把伸出去的小手收回，拉着孟和的袖子，十分诚恳无辜的看着孟和，说道：“在那里，娘亲在那里。”孟和：“不对，娘亲在璋儿身边，不在那里。”结果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死脑筋还是怎么的，一个劲儿的非要孟和认可自己的话，说道：“娘亲在那里，那里。”孟和心想：璋儿刚才指着的地方，莫非真的有什么是自己没有看见的吗？”于是，孟和便起身，抱着璋儿走了过去，边走边说道：“好，在那里，娘亲抱着璋儿去看好不好？”璋儿听了，高兴的拍着小手说道：“好。”可是，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璋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这里张望了许久，却并没有看见所谓的‘娘亲’，着急得小脸通红，额间也跟着泛红。憋着小嘴，眉头一皱，大有一种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架势。虽然孟和与他分开两年，但凭借着印象中自己那个小侄子的日常表情，孟和也是很快就知道这孩子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孟和轻轻拍着璋儿的背，温柔的安慰道：“乖，璋儿乖，娘亲在这里，不哭。”可是，这小孩子的情绪一旦上来了，哪里是这么容易就降下去的。终于，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比起璋儿刚出生不就那小猫一般的哭声，此时的哭声可以说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这不，才哭一会儿，就见楚琞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楚琞看着孩子在孟和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样子，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孟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好一边拍着璋儿的背安抚着，一边说道：“璋儿说这里有娘亲，结果没看见，就哭了。”楚琞：“来，孩子给我抱，璋儿乖，不哭了。璋儿要是再哭下去，娘亲会心疼的。”孟和见璋儿一听了楚琞这话，声音似乎真的笑了一些。孟和：“为何璋儿会说‘娘亲在这里’，这里，原本是有什么东西吗？”楚琞一边给璋儿擦着眼泪，一边看着身旁，说道：“这里的布置和宫里的一样，只不过，宫里的墙上挂着一张你的画像，这里没有。所以璋儿会说你在这里。”孟和：“画像？”楚琞：“就是原来你在章絮宫的时候，命画师画的。”孟和：“我怎么不知道。”楚琞：“你走了之后画的。”孟和：“所以，璋儿他……”楚琞：“璋儿从小我就对他说，墙上画里的那人是他的娘亲，所以，若是你问他娘亲在哪里，他就会指着那幅画说‘娘亲在这里’。”孟和：“那也是你……告诉璋儿，我是他娘亲的？”楚琞：“不错，更何况画看得久了，孩子的心中对你自然有了大概的印象。所以，才会接受你就是他的娘亲。”二人谈话间，璋儿的哭声渐渐止住，只不过，此时的他有些精神不大好的趴在楚琞的肩上，从孟和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孩子的背影都还透着六分的伤心。孟和想到自己醒来时楚琞就已经离开，而刚才也只是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才跑过来。从前他的起得早，现在只怕是政事缠身，很难有空闲了。孟和从楚琞怀里接过孩子，然后说道：“你有事就先去忙，我会注意的。”楚琞想了想，旋即说道：“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早上空气好，不如我们带璋儿出去好不好？璋儿，想不想去骑马？”楚琞便说着，便捏了捏璋儿的小脸。小孩子，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上此时被两人哄得正享受，于是说道：“好。”难得，还能有一家三口在一起骑马散心的日子。……八月的北方，秋高气爽。此时，太阳还未升起，空气中裹挟着北方早到的寒意。两匹骏马，一家三口，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小支楚琞的护卫，就这么，慢悠悠的踏着带露的有些枯黄的小草，信马由缰的走着。璋儿坐在楚琞身前，两只小手抓着缰绳，小脑袋一会儿看向骑马走在父子二人身旁的孟和，一会儿仰头望一望身后的楚琞，像是觉得很新奇一般。时间如果能像此时此景这般走下去，就好了。渐渐的，孟和落在父子二人马后，看着前面的楚琞父子骑马走在自己前面。孟和觉得，这世间最美的画应该就在自己眼前了。楚琞发现孟和走在了后面，于是回过头来，看着孟和，问道：“你怎么不走了？”孟和停在原地，然后翻身下马，拉着缰绳慢慢的走在他们身后，说道：“没什么，就是想下来走走。”楚琞见了，于是也从马上下来，一手扶着坐在马背上的孩子，一手牵着缰绳，在原地等着孟和走过来。此时，朝阳正好从东边缓缓升起，给整片大地染上一层暖暖的金黄。孟和看着楚琞身后升起的朝阳，看着楚琞在一片阳光中等着自己，看着他和孩子此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孟和原本心中的惆怅，也消散了许多。既然注定是要离开的，那不放，就好好记住此时，余生，足够回味。楚琞则是看着孟和正迎着朝阳想自己走来，她整个人就像是从自己的梦境中来到了现实，走到了身边，然后，再也不离开。楚琞觉得，这一刻大约就是他这一生最值得记住的一幕。朝阳下的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离别后的重逢，黑暗过去的光明，就是这一生最值得的等待。一步一步，她终于走到了自己面前，笑容浅浅，融进了骨血，刻在了脑海，停在了心间。二人并肩，看着前面初生的朝阳如一个巨大的火球一般缓缓上升。楚琞低声在璋儿耳边说道：“自己扶好。”然后，楚琞便空出手来，趁着孟和正看着朝阳，悄悄的拉着她的手，然后二人牵着马慢慢向前追着朝阳而去。此地地处中周北部，与草原接壤，所以，也会有一片草原出现。孟和有些贪恋手心的温度，所以一直不舍得松开，就这么跟着这只手的主人，漫步在这一片草原上。走着走着，突然见上空一排大雁飞过，璋儿也好奇的抬着头望着天上的大雁，说道：“鸟儿，好多鸟儿。”孟和抬头，望着空中振翅高飞的大雁，想到：他们该回去了，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即便如今脚下这片土地已经属于南楚，但他们父子，应该回宫里。孟和看着脚下已经开始枯黄的小草，突然停下脚步，说道：“好了，回去吧！已经出来这么久了。”楚琞也跟着停了下来，倒是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才不到两个时辰，不如再往前走走？”孟和：“出来很长时间了，还是回去吧！璋儿他，应该饿了。”听孟和这么一说，楚琞只好答应掉头回去。只不过，回去的路上，气氛不如来时那般悠然自得，似乎总有一股淡淡的哀伤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回到大营前，楚琞还没来得及把她母子二人送回大帐，就被人以军务叫走了。小孩子精力虽然旺盛，但出去这么久，也有些困了。回到大帐后，孟和等璋儿睡下，便走到大帐正中的案几前，趁着楚琞被人叫走还未回来，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然后收好。能像今日这般陪在他父子二人身边，就算是一日，也够了。看来，楚琞真的离开皇宫太久了，到了他该回去的时候了。整个下午，楚琞都没有出现，想来，若不是事务堆积太多，就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从前在章絮宫的时候，楚琞每日就要批阅许多奏折，如今，南楚的势力范围比两年前更大，即便朝中有庄王和陆丞相辅国，但还是免不了一些大事要由他亲自决断。晚上，还和昨晚一般，璋儿睡着之后，便被楚琞抱到了一边。沉默了一会儿，楚琞知道孟和并没有睡着，便开口：“你……是不是有话想说？”孟和：“我……该回去了。”孟和此话一出，明显能感受到自己腰间的手有些僵硬。楚琞：“你当真不和我们回去？”孟和：“有些事情，不是你选择视而不见，它就不存在的。其实你心里清楚，如今这个情形，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楚琞：“为何？为了这一刻，我等了两年，撑了两年，谋划了两年。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处理好的。你看，短短两年，南楚的疆域就扩张了这么多，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孟和：“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像打仗那么容易解决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若是和你一同回去，你要如何面对德妃吗？再说了，我也不能和你离开，我还有父亲母亲，还有……我哥哥。”楚琞：“可是，你就忍心不要我们了吗？从前你不知道璋儿活着，我不怨你。现在，璋儿就在我们身边，你难道还能狠下心来离开他吗？”孟和：“那你又想过该如何向德妃交代了吗？你答应过她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自私，我不想你伤害我哥哥。同样，我也不想你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而且还是因为我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楚琞：“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可以完美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要有希望，有信心，相信我们一定可以解决。”孟和：“可是，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一开始的地方，就剪断。所以，只要我们不在一起，所以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你既不算违背了对她的承诺，我也不会担心我哥哥。”说到这里，楚琞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怅然道：“其实，我已经违背了对她的承诺，那日在罗恩寺，我就已经放了你哥哥。之前无法下手，往后，只会因为你，更加无法下手。所以，我对不起南哲和风绵，我早就背弃了和南哲的兄弟之情，也违背了对风绵的承诺。”黑暗中，楚琞感觉到一只手正轻轻的抚在自己脸上，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所以，不能再这样了。我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了。”楚琞的手覆在上面，说道：“以前我以为，如果成为皇帝，就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可是，现在却发现，当上皇帝之后，却连这世间最平凡的感情也无法留住。有时候我会想，若我不是皇帝，你我二人是不是就不会遇见这么多的挫折误会了。”孟和：“不会。相反，我倒是觉得多亏了你的身份，我们才能有这么一段短暂美好的回忆。若你没有来中周，我们便不会相遇；若你不是皇帝，你我不会成为夫妻，说不定，我就会嫁给别人。所以，我不埋怨身份，我只是惋惜岁月太长，你我分隔的时间会很漫长。但我又感慨缘分太浅，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年。还好，我们的孩子还在，这也算是命运对你我的眷顾了。即便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但在这个世上，有一人将我们的血脉紧紧相连。”说话间，楚琞已将孟和紧紧抱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脑袋，语气中似乎带着乞求的说道：“好，你想的，我都听你的。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以消失，不可以不见我，更不可以忘了我。我以后，会带着璋儿来找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孟和低声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会消失，更不会忘了你，我一定会去见你们的。但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每日都把自己关在勤政殿，有文武大臣在，不要事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织女和牛郎虽然只能一年见一次，但他们有好多年岁可待。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还想，多见你几次。”楚琞：“好，我们一定要多见几次。”……第二日一早，楚琞带着璋儿，亲自骑马送孟和离开。临别时，孟和抱着璋儿，母子二人抵着鼻尖，孟和温柔的说道：“璋儿要乖，要听你父皇的话，要乖乖的，好吗？”璋儿笑着点点头，然后在孟和的脸上吧唧一口。小孩子哪里懂得离愁别绪，只知道自己若是喜欢什么，便要去亲一亲。孟和也在璋儿的小脸上吧唧一口，然后摸了摸璋儿的脑袋，把他交回到楚琞的怀里。楚琞抱着孩子，看着孟和，说道：“一路上保重。”孟和点了点头，真准备转身，就被楚琞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着，然后说道：“我觉得心像是正被人一刀一刀割下，但又无力去阻止。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璋儿。”不知是不是因为清晨的空气带着些许寒意，孟和鼻尖有些泛红，在楚琞的怀中说道：“你……你们也是。”突然，孟和感觉楚琞的手臂从自己腰间松开，紧接着，自己的颈间落下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孟和低头，只听见耳边传来楚琞的声音：“两年前你忘了拿，今日，可不能再忘了。”孟和低头看着光珠，眼泪一滴滴的滴落在光珠上面，把光珠冲洗得越发明亮璀璨。孟和擦掉眼泪，抬头，看着楚琞，说道：“我……我也留了一份信给你。不过，信里说的不过是些昨日想说却没能说出来的话罢了。我就放在大帐的枕头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璋儿，若是……若是……算了，我该走了。你……自己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