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斯再次撇过了头。
他的脖颈，他的胸膛，他的眼睛，一道道痕迹，无时不刻在提醒他三次亲眼目睹的死亡。
艾利克斯咬着唇道：“你是不是还头疼？”
英格尔揉着太阳穴，吃力地道：“如果你声音再小点儿，我或许会好受一些。”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冷战，艾利克斯在他面前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一结束会议就劈头盖脸来，这段时间他确实也很头疼，两相叠加，酸爽加倍。
艾利克斯冷着脸拖过来一把躺椅：“睡觉！”
英格尔翻了上去，斜着脑袋闭着眼睛问：“你之前是怎么说服艾列娜来着？”
艾利克斯压着气道：“你不是知道吗？”
“是，我知道你被俘虏的时候才有机会告诉她真相，但我想不明白，那个时候她为什么会听？”英格尔又捏了捏眉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艾利克斯弄暗了灯光，道：“那个时候，我不是储君，但是作为将领，她比较惜才，所以即便抓了我也不会第一时间杀掉，但如果我这次也使用这个法子，她抓到我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她这个人，我了解，能动手绝不动口，除非有个人能用武力绝对压制她，否则，让她听从并相信我们说的，绝对不可能。”
英格尔：“你目前还做不到？”
艾利克斯：“在上一次，再过十年我也没能做到。”
英格尔：“哦……没半点长进。”
艾利克斯：“你说得倒轻松。”
英格尔放松了身体，“你这样一说，我又想起，黎微尔现在那位皇帝的事情了。”
艾利克斯拿来毯子给他：“……好像是快了。”
英格尔：“要救他么………”
艾利克斯：“我也想过，但目前我们没办法………而且他和艾列娜不一样，我不确定他最后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很有可能导致这场战争也失败。”
英格尔轻轻地吐了口气。
艾利克斯皱眉道：“你总是想这么多才睡不好。别想了。”
英格尔迷迷糊糊睁开一丝眼睛缝隙，看到艾利克斯的脸，于是又闭上了，他喃喃道：“……我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它自己一直冒出来……”
“艾利克斯……你别生气了……我都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又不疼，我没事……真的……”
在这样零零碎碎的抱怨里面，英格尔的呼吸逐渐均匀。
艾利克斯的坐在旁边，颊上突然冒出了冷汗，回过神来，他的手指已经贴在了英格尔脖颈旁边。
心脏开始给血液注入动力，在开始加速的心跳声中，艾利克斯的眼眶红了起来。
艾利克斯像被烫到一般猝然缩回手，把脸埋在手中。
第110章 不死的巫师（3）
艾利克斯派人前去通知黎微尔交换俘虏, 英格尔本来还担心对方出其不意斩来使，但是对方的意思很明确，同意交换, 估计也是等这个机会。
两方确定了时间，在最前线交战地等候。
这天是个阴天，西风一反平常的浮出了湿润的触感。
英格尔和艾利克斯, 率领一众将士、巫师, 严阵以待。
而对面, 粗略一扫，七八级的骑士排在前头, 十几的数量，能用的龙没有腾空, 守在后方，估计是被丘涅一方针对龙的诸多策略打怕了, 不敢轻举妄动。
黎微尔的巫师，一个也没看见。
英格尔和艾利克斯看到这个情况，不约而同勾起了嘴角。
乌瑞抬起头, “真的不在。”
艾利克斯道：“联系谢丽尔。”
乌瑞拿出胸前挂着的铭牌, 注入魔力：“谢丽尔，你那边如何？”
谢丽尔的声音传了出来，“哥！我的人发现他们的巫师了，果然在这边！”随后她立刻报出一个坐标。
很快, 到了交换时间。两军列阵对峙的空地中心，艾利克斯与艾列娜彼此靠近。
“有没有兴趣和我多说几句, 艾列娜？”艾利克斯温和地笑道。
艾列娜摸了摸腰间的剑, 翘着唇角道：“等你打赢了我，或许我有兴趣会听几句。”
艾利克斯点了点头, 不出意外：“也是，你就是这样。”
又是那种熟稔的语气。
艾列娜挑了下眉，虽然她想问他是不是真的以前见过她，但她认为战争结束之后再问也一样。
她的好奇可以迟一些满足。那样明显会更有趣。
艾列娜挥了挥手，后方地骑士把一个俘虏压了上来，是被俘虏的骑士中等级最高的，明那·瑟西。
英格尔在后面看见他，握紧了魔杖。
艾利克斯细细打量了一下他，虽然姿态不太美观，身上没有多少故意的伤口，应该是之前被俘虏那一战留下的。
艾利克斯也挥手，让己方这边的俘虏上前。
艾列娜叫了那人名字：“奈森，你怎么样？”
那位骑士似乎有点羞愧，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他就是之前被俘虏的那位龙骑士，他当时与龙一起被重伤。最后也是那个巫师把他治好了。
艾利克斯让人解开了他的镣铐，往前一推，“一人换一人，龙，没办法，除非你们那边有和龙同等价值的存在。”
艾列娜从容地讨价还价：“几十个人够不够换一头龙？”
艾利克斯眼神中藏着尖锐：“就怕你们那边人数不够。”
战场人乌泱泱的，交换过程却异常寂静。
只有俘虏列队慢慢地行走。艾利克斯和艾列娜镇在中央，哪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换到最后，黎微尔那边的确多出几十个普通士兵。
艾列娜挑衅似的看向他，艾利克斯见状，露出没有温度的微笑。
“把龙带过来。”
睡眠中的龙，被装在巨大的笼子里推了过来。
艾列娜看到龙身上伤口都消失了，不自觉松了口气，随后她看向英格尔的方向，皮笑肉不笑：“你们那边巫师可真是有心，连敌军都一并治好了。”
她刚刚也看见了，那边的俘虏，身上伤口都完美痊愈了。
但考虑到士兵的伤口有大半都是对方造成的，她有些说不出的恶心。
艾利克斯的笑僵在脸上，他的双眼瞬间蒙上了层阴翳。
艾列娜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笑道：“他还需要你来保护吗？明明被杀了几次也不会死。”
艾利克斯冷声道：“艾列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轻易置喙。”
艾列娜虽然刚刚故意说的，但看着艾利克斯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收起了笑容。
她转向龙，心想，明明是敌人，凭什么装出一副很熟的样子。
看着自己人完好无损归位，艾列娜在心里数着数，转头的同时抽剑出鞘。
与她一起拔剑的还有她身后一众骑士。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艾利克斯平淡的笑容。
艾列娜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他身后，她的心脏骤然失重坠落。
那个巫师不见了！
艾利克斯缓缓抽出吃剑，他的眼里倏无笑意。
他道：“艾列娜，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永远能领先你们一步？”
艾列娜视线一沉。
因为眼前只有敌人，艾利克斯嘴角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就按你的法子来，等我们赢了，我就告诉你。”
下一秒，两剑相撞！
艾列娜从那剑上感受到了比之前几次更加沉重的力道。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多余力道的真身。
她咬牙切齿笑起来：“火气很大啊，小储君？拿我泄愤，小心削掉自己的肉。”
两方人马汇聚交锋，如同暂时分开的浪潮再次撞在一块儿。
***
靠近丘涅前线营地的一片山林中。
英格尔带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巫师落在了草地上。
“谢丽尔。”
谢丽尔听见英格尔的声音立刻从灌木中窜了出来。
她一只手伸出来，把手中一块魔石递给英格尔，手指向营地上空。
“刚刚光线消失了一段，我确认了一下，现在那些巫师应该就在那里。”
英格尔握着手中魔石，注入魔力，其中直直射出一条难以用肉眼分辨的，淡金色的细光。
那光直线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方。
然而，对魔力敏感的他们，都能直接观测到，那光芒在其中一处中断了。
然而，下一刻，光线又恢复了延续。
谢丽尔提枪瞄准那边道：“他们发现了。”
英格尔把魔石收起来，平静地伸出魔杖。
“迈西莉卡，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那些吗？”
迈西莉卡手上握着水属性魔石，点点头道：“魔法就是实现构想。”
曙光魔杖骤然亮起，一个巨大的重力法阵在营地上空打开。
同时，空中出现了巨大的漂浮的水。
水没有坠落而是在空中聚集、漂浮。
谢丽尔与一众观察的狙击手，情不自禁放下了枪。
用肉眼看，那水幕也是令人震颤的量。
可是那些清澈透明的水，并没有被重力牵制落在地面上，而是犹如存在生命一般，在空中涤荡，并飞速吞噬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
仿佛一只巨大的，有生命的，纯水构成的怪物。
这时，谢丽尔才察觉，那下面巨大的重力法阵不是英格尔平时常用对敌的增加重力的法阵，而与之完全相反的，消除重力的。
在两个高阶巫师的疯狂输出中，没几个眨眼营地上空出现了一团超级巨型的水球。
因为只是形成水的简单魔法，所以，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魔咒和阵法，甚至魔力都没想象的多。
有些厉害的巫师能用凝聚的水进行攻击。
然而眼前那水球，似乎也没有什么攻击力。
只是不成形状地在半空中波动。
迈西莉卡捏紧了魔石问道：“是不是逃了？”
英格尔缓缓摇了摇头，“他们就在里面。维持住，不要松懈。”
探测感知告诉他，就在里面。
迈西莉卡深吸了口气，紧紧盯着那水球。
谢丽尔也用瞄准镜看过去，在纯澈透明的水球中，凭骑士中顶尖的视力，她看见了那其中冒出细小的泡泡。
就在这时。
水球里头，突然冒出了刚刚还看不见的数道人影，是因为溺水而痛苦挣扎的黎微尔的巫师们。
其他没被告知计划详细的狙击手目瞪口呆。
迈西莉卡捏住心口，激动的心情泛滥上来，难以抑制。
英格尔平静地看着他们。
捂着嘴，涨红的脸，突出的眼睛，在水中无法着落的无助挣扎的四肢，痛苦得快要死亡的表情。
英格尔回想起了同样的感觉，他亲身体验过的那种感觉。
哪怕现在，他还是时不时会在梦中重新体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