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啊。”
“因为——一条大河——波浪宽——”
女人莫名其妙张口唱起民歌，何汐感到荒谬睁开眼，这才意识到刚才经历的是梦。
她伸手抓过枕边的手机关掉闹钟，发疯似的哀嚎一声。
当时樊星说的是什么来着，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自从前两天那个叫樊星的逝者入土后，虽说表面上何汐工作还是跟往常一样认真，但忙完之后就会变得魂不守舍。
“哎哟，可算下班了，一块去小酒馆喝一杯吧！”
“行啊！汐姐去不去？”
何汐锁上小柜子婉言拒绝：“可惜了，朋友今天约我，下次一定。”
“那好吧。”
一块下楼梯时，她随口问同事：“前两天那个家属跟你说什么了？我看她好像给了你什么东西。”
“哪个？哦哦那个，就一个小东西，家属问问能不能放进骨灰盒里一起带走，可那个是金属的，不行啊。”
“咋的，你还怕干咱这行的收红包啊，人敢给咱敢收吗？”另一个同事调侃。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说啊。”
金属的小东西……何汐一时猜不出，面上掀过话题。
几人在路边分手，同事见她开车离开才松口：“感觉应该是认识啊，那为什么不告诉汐姐呢，难道汐姐以前真得罪过人家？”
“谁知道啊。”
何汐的确收到江卿月的见面信息，不过时间还没到，在这之前她只能找事打发时间。
朋友这个词对于做入殓师之前的何汐来讲并不陌生，她有很多朋友，点头之交的，酒肉的，知心的。
然而入殓师却像是检验友情合格的仪器，开始精心筛选。
点头之交的有事才会想起；酒肉的不愿意和一个平时常跟死人打交道的人吃饭见面，嫌不吉利；知心的她又顾忌些，能避则避。
江卿月是她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当时这人在酒吧里被酒精上脑的男人堵住，她上厕所碰巧路过，不料被揪过去做挡箭牌。
“这是我家宝贝，你跟她说吧，看她愿不愿意我跟你喝一杯？”
“同性恋？同性恋来什么普通酒吧啊，真是的。”
男人悻悻离去，何汐解救出自己手臂，出于好心提醒：“这里基本都是男的找猎物，你这样的很容易盯上，真喜欢女人就去隔壁拉吧，不过也得注意安全。”
啰里啰嗦的劲儿跟女生的气质不符，江卿月饶有兴趣道：“那你为什么不去隔壁？”
“我就是来喝酒的。”
“你有秘密。”
“什么？”
“你喜欢女人。”
何汐向来都觉得自己隐藏的天衣无缝，万万没想到被刚见面不到十分钟的女人戳破，还没等她开口应对，就听见对方的“威胁条件”。
“不想我戳穿的话就跟我做朋友吧，不是女朋友噢，你不是我的择偶标准。”
后来，何汐得知江卿月是医生，那她一定知道那个人。
“樊星？我都毕业三四年了上哪还知道学校那么多学生的事，你喜欢的人？”
“才不是！我，我们就是小时候认识，后来高中做同学，上学那阵我俩的成绩就追的很紧，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哦哟，胜负欲还真强啊，幼稚鬼，还说不喜欢。”
两人的友情似乎也因为曾经的秘密变得深厚，即便是何汐毕业后分隔两地也没能减弱，直到她选择做入殓师。
“今天去吃饭吧，那边开了家烤肉店，去尝尝味道。”
“那还叫何汐吗？”
“别了吧，怪晦气的。”
“喝酒唱歌去啊，我给何汐打个电话。”
“你要是叫何汐那我就不去了，家里老人最近不舒服，我可不想沾点霉运回去。”
渐渐的，原来满登登的周末变得空荡，何汐开始学习独处。
年底的冬天，江卿月拿到年假回浦州过年，她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何汐，约着人见面，却遭到话里话外的婉拒。
她感到异样，直接上门堵人。
“怎么个意思，有了新人忘旧人？”
“我现在在殡仪馆工作，你又是医生，不吉利。”
“呸，哪个王八蛋这么跟你说的？”
“是我自己想的。”
“何汐啊，我以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才会选择入殓师，既然你这么怕没了朋友，干嘛还要选这个职业呢？”
“……我一开始就是无意间看到一部有关于入殓师的纪录片，出于好奇才去做入殓师，本来就打算体验体验，不行再换。”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这份工作的责任比我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更重，能让我获得很大的成就感。”
“既然如此你就该抬头挺胸，告诉那些远离你的人们，你何汐是一名优秀的摆渡人！这是你最引以为傲的职业！如果真的要说迷信的话，你每送走一个逝者就算为了你和你的家人积一份德，日子长久下来，你就积了大德了你。”
“噗……”
“高兴了？多大的人了还学青春期少年们整这种疼痛文学。”
“哎呀好了别说了，我们去吃饭吧！”
“倒霉孩子，走吧，本来打算请你的，换你请我，我要吃最贵的。”
“没问题！给你炒一本！”
车子兜兜转转开到游戏厅，何汐索性下车进去打会游戏。
厅里陆陆续续上人，老板亲自盯场，瞧见熟人后热络打招呼：“小何来了，你可有日子没来这边玩了。”
“最近忙，所以就没来。”何汐环顾四周打趣，“孙叔这游戏厅都快成这条街的招牌了。”
孙叔笑道：“这还是有高人指点呢，说要想能一直开下去，与时俱进的同时还得留住童年。”
说完他长叹口气，话里夹着惋惜：“那么好的孩子，月初还来过我这里玩呢，谁能想到现在人就……”
所谓的高人不言而喻。
“你说她来玩过？”何汐又问，“她都玩什么了？”
“这我不知道，当时我没在。”孙叔说完看到员工搬饮料进来，扬声问他，“小赵！月初那个女生在哪台机子玩的？”
“月初来玩的多了孙哥，你说的哪个啊？”
“就那个想要一枚游戏币走的！”
听到这句话时何汐登时急声打断：“你说樊星想要个游戏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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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当时觉得她气质跟游戏厅还挺不搭的，再加上长得又好看……所以就多看了她几眼。”
小赵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指向一台机器，“她就玩的那个，没挪过地方，一直玩到走。”
那台机器是足以刻进何汐骨子里的记忆，她身体紧绷，再开口时惊觉嗓音干涩发紧：“她还有没有做别的事？”
“别的事……”小赵努力回想，“那倒没有，就是来买了三十个游戏币一直玩那个。我一开始以为她是老输才想着赢一次，结果探头看的时候发现她一直都是赢，赢了之后就再重新投币继续玩。”
“而且走的时候还问我能不能把最后那个游戏币给她，她花钱买都行，也不知道咋想的。”
一枚游戏币闯进视野，何汐侧头看向孙叔。
“玩一次吧，我记得你上学那会可爱玩这个了，那记录现在都还保持着呢，就是不知道上回小樊破没破。”
游戏币通过细长的投币口滚入，何汐调出游戏选项，神情专注投入游戏中。
意料之中的“WIN”跃出屏幕，下一秒历史记录显示，何汐沉默望着第二名的时间。
“哎，可惜了，就差0.21，连一秒都不到，怪不得一直玩。”
手机铃声响起，是江卿月打来的电话，何汐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拍照后起身道别：“走了孙叔，下次再来。”
“路上小心点啊。”
驱车抵达餐厅，何汐在服务员带领下到位置前坐好，等了大概十多分钟才看见江卿月的身影。
“我回家换了身衣服，那身衣服在医院泡的都是消毒水味儿。”江卿月放下包，“点餐了吗。”
“已经点好了。”何汐伸手示意服务员上餐。
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并未勾动何汐的食欲，她咀嚼的动作缓慢，夹菜频率寥寥可数。
“我幸亏今天饿死鬼投胎，不然看你这样一口也吃不下去。”江卿月故意拿话噎她，“工作累了？”
何汐闻言摇头，犹豫几秒，话里夹杂困惑：“我今天等你的时候去游戏厅打游戏了，樊星月初的时候去过，走的时候她想要一个游戏币，甚至愿意花钱买。”
她抬眼朝对面看去，“你说她是为什么？”
这个物件太过敏感，其中的含义大概只有当事人双方才会知晓。
江卿月不急着接茬，等对方继续把话说完。
“她明明，明明对游戏币没有任何记忆点了，而且她还开玩笑说早知道多让我赢几个了，为什么？”
在一声声求解中，女人的眼眶变得温热，她垂眸凝视胸前的挂坠，好似走入迷境的旅人。
纵使有千万种借口都无法合理解释樊星的行为，江卿月的本意是不想让活着的何汐知晓背后真相，就像章朝也同样在遵守樊星的叮嘱，隐瞒所有与何汐有关的事。
“你认为是什么？”
问题重新踢回何汐脚边，她脑袋里形成一个猜测，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你说……她会喜欢我吗？”
看似自恋的询问被小心翼翼充斥，江卿月心头发堵，表面泼去凉水。
“你以为她跟你胆子一样小吗？对喜欢的人只字不提，放任这么多年无动于衷？”
冷水倾盆浇透何汐燃起的火苗，她不死心，继续辩驳着：“可你怎么解释她花钱都要买游戏币？”
“心血来潮？一时兴起？理由太多了。”江卿月说，“你不是她，又怎么能知道她所想呢。”
炸弹丢进深海炸不出丁点浪花，反而被吞没成为大海的腹中之物。
何汐双肩霎时松懈靠向身后，脸上挫败呼之欲出，转瞬间，她的希望再次重燃。
“同事说，章朝之前拜托她们把一个金属的小东西放进骨灰盒里一起带走，但是我们这边规定是不可以的。”
她眼眶泛红紧盯好友：“就让我看一眼，看看那个到底是什么？”
或许她看过之后就会彻底告诫自己，放弃不必要的幻想。
邻座吃完离开，带走几分热闹。
桌上的菜热气也随之减淡，江卿月败下阵来，意有所指道：“你何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