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姝跪在地上,抓着他袖袍摇着头求他:“师父,求你不要这样,我错了。”
周蹇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徒弟:“为师当初看走了眼,收了你这么个废物做徒弟,不仅不能助我增长修为,连劈了炼丹都不配。”
是的,岑姝是意外被收入师门的。
当时她在凡间流离失所,又在食不饱腹的情况下捡到了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襁褓里只有一个“瑶”字,她便给女孩取了名字,养在自己身边长大。
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是天降奇才,居然引来了仙君周蹇。
那天,周蹇找到岑姝的庇身之处后,尘世里的凡人拦着他磕头求保佑,他便故意在门外摆了摆架子。
岑姝因为是恶人来抓人,便早早把徐瑶藏起来了。
周蹇因此找错了人。
随后,他又把徐瑶抢来收做了第二个弟子。
好在第二个弟子争气,根骨和天资都是世间罕见……正适合助他飞升成为真仙。
至于第一个不小心收回来的徒弟……要么杀了,要么做成“蛊王”吧。
所谓蛊王,就是在这两个弟子身上种下一种互相折磨的蛊虫,随意让她俩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方生吞对方的血肉,便能继承对方所有的天赋和术法。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周蹇看着地上狼狈的大弟子,嘴角牵起一抹讥笑,“是你不珍惜。”
当时的岑姝发现了周蹇给她和师妹下了蛊,不仅没有先下手为强,反而苦修术法,以自身的灵气滋养治愈师妹。
看到师妹每晚都被蛊虫的剧痛折磨,她便在晚上摸黑去师妹房间给她疗伤。
一身清苦气,便是从那时候染上的。
做铃兰之主,也是那时候的事。
她就像一支人形药草,挖空自己去疗愈师妹,在差不多治好对方的时候,却被周蹇发现了。
蛊虫中的一方如果为了对方而舍身,那么双方的功效都会大打折扣。
周蹇大发雷霆,把岑姝叫走痛骂了一番。
他警告对方,不要做这种傻事。
为了让她恨上徐瑶,他当着她的面,给她俩的仙途上赐下字:
“将来你俩成为仙君后,她为‘扶锦君’,你便叫‘扶悲君’,一个繁花似锦康庄大道,一个悲惨度日孤寂残生……如何?”
岑姝沉默地闭着眼睛,没有丝毫触动。
周蹇更生气了,一脚踢在岑姝肩头:“怎么这么没出息?你恨她呀?你不嫉妒吗?”
岑姝撑着胳膊起身,看向周蹇的目光非常沉静,宛若看待疯人。
明明是这么卑微的处境,她的脊梁却挺得很直,哪怕凌乱狼狈到了极点,也掩盖不住她骨髓里的高傲和刚强。
周蹇小人之心,最见不得这种誓死不从的硬骨头。
大弟子身上的冷静和理性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他看着岑姝,心中萌生了一种暴虐的征服欲——他想让对方在他面前彻底服输。
把她强大的高傲踩进泥里,把她脊梁折断,让她疯疯癫癫才好……
“审天!”周蹇召来审天,恨恨地插在地上,他指着那把剑,对岑姝说,“这是把克主的凶剑,一旦和主人结契,就会让对方每况愈下直至悲惨死去。
要想为师放过岳瑶,也好办——只要你和它结契,并承诺不让它易主,为师就放过你的小师妹,如何?”
岑姝镇定下来,目光坚定且薄凉:“好。”
周蹇道:“为师要你发毒誓——如有违背,就让徐瑶不得好死。”
岑姝凌乱的发丝随风而起,最后,伸手和审天结下了主仆之契。
从今以后,直到她成为了扶锦君,哪怕因为佩剑被无数次议论,也没有破除当初的誓言。
天下的誓言不一定应验,但是岑姝一点都不愿意去赌。
但她没想到的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居然差点让审天易了主。
她不能,她不敢。
于是,扶锦君封印了审天后,又从地上拾起对方……手心轻轻一抹。
冰蓝色的光重新亮起。
她还是审天的主人,以后也都是。
*
隔着很远,众仙医停下来给扶锦君行礼。
扶锦君丢掉手里的剑,无视满手鲜血,面无表情地对他们一招手:“都过来看看。”
第25章
仙医堂的首席仙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据说曾经做凡人时,还做过大巫。
他见过世间诸多疑难杂症,救过的病人也有成千上万。
但他如今却在岳瑶面前皱起了眉头。
扶锦君静默地看着他这副表情,心凉了半截。
当太在乎一个人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先去想一些坏的结果。
万一岳瑶醒不来,自己便再用铃兰捏一具躯壳给她……对了,自己现在是不是该为她护住心魄了……
扶锦君握紧手指,心中默默祈祷——要是她能平安无事,她要什么自己都会给她。
只要她能快点醒来。
仙医堂的首席仙医摇了摇头,对身后的同僚摆摆手,示意他们别过来把脉了。
“诸位可否先在殿外等候些许,老夫有点私事要讲与扶锦君。”
众人一看,大致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老仙医德高望重,不会故意夸大病情,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乐意为患者考虑的,免得患者听了吓出个好歹来。
如今他遣散大家,估计是因为扶锦君的弟子救不过来了。
谁不知道扶锦君喜怒无常,万一老仙医说出实情,惹得扶锦君一个不爽,直接要他们这些人一起陪葬怎么办?
老仙医让他们这些小辈走……也是为了保全岳安宗其余的医者。
众医者感怀于心,深深地朝老仙医拜了拜。
关上殿门的那一刻,有人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扶锦君——扶锦君站在自己徒弟面前,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并不关心这个徒弟的性命。
果然是冷酷无情的扶锦君啊……
岑姝看到这一幕,果不其然沉下脸来。
叫其他人出去是什么意思?自己叫这么多人来,他们却不想触这个霉头,个个脚底抹油一样。
所以是……没有尽心尽力救岳瑶吗?
她语气陡然冰冷,迁怒之意昭然若揭:“仙医,你什么意思。”
老仙医叹了口气,行一礼道:“请扶锦君恕老夫之罪。”
岑姝声线略微发着抖:“本尊的徒儿难道救不回来了吗?”
“非也非也。”老仙医不敢抬头,“老夫行医数百年,这点水平还是有的,只是……”
扶锦君一顿,低声道:“老仙医不妨以实情相告。”
老仙医想了想,还是跪了下来:“扶锦仙君,老夫恳请您能对自己的徒儿网开一面,她要在尘世里,也才是刚过及笄的年纪,受不了您如此消遣玩弄……”
正要洗耳恭听的扶锦君:“……”
消?遣?玩?弄?
扶锦君咬字极重地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什么意思?老仙医是暗指本尊虐待徒弟?”
因为亲生体会过,所以岑姝此生最讨厌做“失德”二字,尤其是作为师父。
所以,就算岳瑶不是她曾经的师妹,她也不可能虐待对方。
何来消遣一说?
老仙医解释道:“老夫方才为岳瑶把脉,发觉她体质纯阴,血脉寒凉……自内而外都蕴含着铃兰的气息。”
老仙医没看出岳瑶本身就是一株捏成的铃兰花,只知道对方躯壳深处都充满了铃兰的气息,他便误以为扶锦君对自己徒弟做了什么。
毕竟铃兰是扶锦君的本命花,她想怎么消遣玩乐都可以。
扶锦君无奈朝他解释:“仙医误会了,本尊并未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老仙医是个脾气硬的,听了她似是而非的解释,非但没有就坡下驴,反而不怕死地杠了一句:
“那老夫便希望扶锦仙君能谨遵今日所言了。”
这话听着恭恭敬敬,一细品便能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
岑姝不悦:“你不相信?”
老仙医头也没抬:“不是老夫不信,是您没办法让老夫相信。”
这话太不中听了,无论作为扶锦君,还是作为师姐岑姝,她自诩对瑶师妹都是百般爱护,怎么可能那样糟践她?
岑姝越想越生气,眉头蹙起对老仙医道:“本尊对徒弟虽然算不上很好,但肯定不会伤害她,老仙医这样说,又把本尊置于何地?”
老仙医问:
“您了解自己徒儿吗?”
“知道她体内尚有魔气流窜吗?”
“问过她丹田为何没有金丹吗?”
岑姝一震:“什么?没有金丹?”
对于修仙者而言,金丹就如同房屋的地基,如果没有筑基,便没有修仙一说。
“您作为岳瑶的师长,难道一直不知她没有金丹吗?她的金丹如同纸糊的空壳子一样,根本没办法走修仙这条路了。”
没办法走修仙这条路了……
扶锦君脑子里一直回想着这句话。
上一世,岑姝为了让瑶师妹摆脱师门的桎梏,故意引诱她堕魔,然后把她送去魔界。
这件事一度成为岑姝的心结。
她以为这一辈子自己可以补偿师妹的。
自己亲自带她走康庄大道,习仙法,走正路。
可是为什么她会没有金丹?
更离谱的是,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这时,老仙医突然请求道:“如果扶锦仙君不介意,烦请让老夫为您把把脉。”
岑姝点头:“好。”
片刻之后,老仙医突然一声不吭地起身退后半步,语气里明显带着薄怒:
“扶锦君,你,你竟然……太可耻了!简直德不配位!”
扶锦君自然是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扶锦仙君体质寒凉,体内金丹也是寒凉如水的,本不该有此等热烈的金丹晕圈,您就非要强行熔了你徒弟的金丹,借以提高修为吗?”
一个人的体内,怎么会熔两颗金丹?
岑姝曾经以为自己金丹改性是因为自己修习了某个禁术才变成那样的。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有两颗金丹融为一体了?
另一颗,是岳瑶的?
她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老夫在岳安宗呆了百十来年,知道您从前资质并非绝佳,而那次的昭天大赛,您大放异彩,想来也是因为用了类似法子吧。
要想滋养金丹更上一层,须要至阴至阳的炼化。
我看到您的金丹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可见以前也有人被您……”
“够了!”
岑姝猛地响起了什么,她打住这番的说辞,抬手抹去了对方进入晚山殿的记忆。
以前的种种回忆纷至沓来,她记起了自己从“废物”到“可塑之才”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