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本来多好的事,就算被甩了也没必要自杀吧……”
被甩……
林枳心里泛起苦涩的酸意。
不是他被甩,是他甩了别人。
为什么现在快死的人却是他?
韩君泽现在在哪儿?他在做什么?他身边是不是有了新的人?
偶尔会想到自己吗?
如果他死了,韩君泽会知道吗,会难过吗?
那么骄傲桀骜的少年,一定很恨他吧。
从把自己囚禁在家,再到囚禁在病床上,林枳没有一天不想到韩君泽。
最后离开家时丢下那个流泪的少年,自己一走了之的绝情模样,就连在他睡着后的梦中也会出现。
他悔恨又不安。
韩君泽来找他,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他最后希冀请求的挽留啊。
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听出来呢。
为什么会走得那么坚决呢。
如果再能让他选择一次。
他一定会紧紧去抱住他,抓住自己最后明媚的夏天。
然后说上一句——
……
出院后,林枳去看了心理医生。
被确诊为同时患有焦虑症和抑郁症。
-
眼下一切的源头如回溯般而将至,又让林枳想起了那个恐惧的夜晚。
同样是邻居,同样抽着烟靠在墙边注视着的、不怀好意的眼神。
好像,好像。
他蜷缩在沙发上,头深深地埋入臂弯间,眉头紧紧地蹙起。
他必须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会的,不会的。
当初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是国内,他肯定是多想了。
他现在已经重新找回了他的夏天,他不该再怕任何事物。
窗外忽地被大风扑袭出闷响。
仿佛故意和他作对般,林枳看到外面竟然下雪了。
这个月份,正是北京最冷的时候,白色的雪花犹如棉絮,毫无预兆地飘洒而落。
整个世界变得寂静而苍白。
林枳感到屋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他又蜷了蜷身体,看了眼表,给韩君泽拨去了电话。
无人接听。
林枳心里越来越乱。
韩君泽为什么不回来。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狂风暴雪中的风筝,就靠着别人手里的线吊着命,他是死是活,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林枳起先刚和韩君泽重逢时不敢接受他,自欺欺人地想远离他,无非就是怕这一天。
他怕一旦他有了希望的浮木,就会将全部身家性命搭上去。
如果有天韩君泽不爱他了,离开他了……他真的会死的。
九点半,大门外出现了门锁打开的声响。
林枳几乎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进门的是那个戴黑口罩的男人。
进门的是韩君泽。
“你回来了……”
林枳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
肉眼可见地,韩君泽的整张脸被酒精染得通红,发型凌乱沾着雪花,眼神时而犀利,时而被酒精熏染得迷离,身形略微不稳。
韩君泽:“嗯。”
林枳走了过去:“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韩君泽:“是吗?可能酒吧太吵了没听到。”
韩君泽看了眼林枳,把厚重的外套先脱了,晃晃荡荡地移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似乎喝得有点多,头晕,他伸手掐了掐眉心。
林枳抿了抿唇,转身去拿解酒药给他。
给韩君泽递药时,对方抬起薄薄的眼皮审视着他,目光常常失焦,需要不停深深眨眼。
韩君泽平时的酒局不少,但从来没见他喝这样多过,原来他喝多后的反应是这样的吗,让人心悸的阴沉静默,难得一见。
韩君泽看了他一会儿,把林枳拉下来坐下,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今天去哪儿了。”
林枳:“没去哪儿……”
韩君泽:“说谎。”
他的尾音微微颤抖,像是剧烈压抑着什么。
“你说谎。”
林枳突然想起来,他手机里有韩君泽的追踪定位!
可笑他还一心想瞒天过海,他去了哪里,几点回来的,在韩君泽眼中分明就是透明的啊!
他知道自己和魏锦覃见面了。
林枳心里直打鼓,想到了韩君泽生气吃醋的状态,暗叫了声不妙。
想象中的暴怒并未显现。
相反地,他的眼神看起来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和平时耍赖委屈的样子完全不同,那双深深望着他的黑黢黢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痛苦和易伤。
然后就像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韩君泽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一颗一颗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他猛然抱住林枳。
“哥,对不起……”
林枳浑身僵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轰然一震。
韩君泽不停地哭,越哭越难过,仿佛痛彻心扉。
“我没想……我没想到……对不起……”
“枳哥…枳哥……是我太蠢了……我早该发现的,对不起……”
几个小时前,有人亲口笃定地对他说。
——这是帕罗西汀。
——你确定吗?
——不能更确定了。
——那是什么药?
……
如同平地惊雷,将韩君泽轰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独自一人在酒吧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抗伴有焦虑、强迫性神经症,惊恐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
“精神类抑郁药。”
白酒顺着食管到胃内,又辣又痛,喝得他眼睛很快就红透了。
【精神类抑郁药】
【精神类抑郁药】
【精神类抑郁药】
仿佛魔音一般不停在他心头萦绕。
他的电话打到了他最不想打给的一个人。
“魏总。”韩君泽手背盖住眼睛,艰难道,“林枳在国外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边的声音也同样沙哑,没比他好到哪儿去:“韩君泽,你真是个傻逼,直到现在才发现吗?”
“他今天去找你了……”韩君泽失神地道,却没一点嫉妒的口吻。
“是,来复查开药。”魏锦覃轻叹道,“他已经治疗了三年多了。你自诩神通广大,却什么都不去查证,就你那点善妒狭隘的心眼,因为林枳的一句气话羞辱他,跑来和我大打出手。”
“我现在倒很想知道,你要是知道了那个强|奸犯的事,又要怎么和他闹脾气,还是要冲到美国sha人啊?”
心脏仿佛是被一只手血淋淋地收紧了,韩君泽从未像这样悔恨到想弄死自己。
“砰!”
酒瓶蓦然被砸到地面,发出崩裂的巨响,胸腔里有一只狂躁的猛兽不停横冲直撞,恨不得要把眼中所见的一切都破坏掉。
酒吧里的顾客被吓得不停惊叫远离,服务生抱住他阻止道:“韩哥!韩哥!你冷静点!营业呢!”
他怎么冷静?!要他怎么冷静?!
他为什么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最后一个知道?!
气喘吁吁地把脚底的碎片踢几米远,韩君泽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慢慢蹲下身,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林老师这么漂亮的腿,去chan男人的腰时是什么勾人样儿?
——他C得你舒服吗?是不是□□得都死心塌地了?
他居然对林枳说出这种话。
口舌之快此时却化为了最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捅进心窝里。
畜生。
韩君泽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第84章 【触及】
屋外风雪呼啸。
屋内点着一盏夜灯, 将整个大厅映照得昏黄朦胧,催生着滋长着暗处的潮动,循序渐进。
韩君泽一直在哭,以此来散发酒精带给他的迷蒙和冲动, 林枳耐心地被他抱着, 那不要钱似的眼泪一滴一滴渗进他肩膀的衣料里,很快就湿了一小片。
林枳以为他早就对韩君泽的眼泪习若自然, 现在却感到十分头疼, 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好啦好啦, 乖,不哭了, 先把解酒药吃了好不好?”
韩君泽乖乖吃药,吃完又说自己没醉,林枳压根不听他的,扶起人来就往卧室送, 把他鞋子脱掉, 然后打算再去厨房冲个蜂蜜水。
他刚要走,手就被床上的人拉住了。
大概因为半醉的缘故, 韩君泽手上的力道也没个轻重, 特别紧。
韩君泽用泛红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像个要被抛弃的小狗似的。
他坚持问:“枳哥, 你是不是不开心?”
林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放开, 没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韩君泽哽咽地道, “为什么我这么蠢……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
林枳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让韩君泽知道他是个有病的人啊。
得病的人是他哎, 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的是韩君泽。
“对不起……枳哥……我太蠢了, 对不起……我一开始还那样对你……”韩君泽把他拉下来坐到床上, 抱着不撒手,“不要再想起当年的那件事了好不好……你不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林枳没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韩君泽不停地道歉、流泪,说个没完。
思绪飘忽被扯得很远。
他曾经无比恐惧这一天的到来。
他不肯对韩君泽说那个晚上,不敢让对方知道他是个会发疯的病人。
可现在一切成了透明,这一天到来时,居然也没怎么样。
韩君泽的反应和他想象得完全不同。
他居然在自责,在道歉,在安慰他,告诉他,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林枳喉头酸涩,突然意识到,如果是韩君泽,确实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就是那样一个干净坦荡的人。
连林枳都嫌自己脏,韩君泽居然一点都不嫌弃他。
可是为什么要道歉呢。
他不开心不是因为那个强|奸犯。
而是在谴责抛弃了韩君泽的自己啊。
该道歉的人明明应该是他林枳。
在躺入病房的那半个月,他曾反复不停地思索,自己患病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一次猥|亵,还是想起了那段追悔莫及的感情,再也找寻不回的人?
明明只是高中时期短短一段时间的感情,为何会如此刻骨铭心难以遗忘?
在他未知情爱前的年纪就知道,如果有那样一个少年——干净又灿烂,清爽的风吹过他的衣角和发梢,山涧的野花和阳光都在他周围黯然失色,那一定是全世界最明亮的色彩。
林枳他本就是阴郁无趣的黑白,天生就会被这种色彩吸引。
在病情最严重的那一年,林枳觉得自己像一只病弱丑陋的灰蛾子,配不上那种灿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