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望了几秒,纪萧笙走到他旁边,又说:“被蚊子咬也要读书?怎么这么爱读书啊?”
“没事做,而且我发现,只要我在读书,就不会有人过来打扰我,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们只会看我一眼,然后找其他人。”
“那会有人欺负你吗?”
许君乐闻言抬头去寻找纪萧笙的目光,几秒后,他收回视线:“怎么可能没有呢?”
他在撒谎,他是出了名的不怕死活的人,根本没人敢惹他。
就在刚才,他明明跟自己约好了,在纪萧笙面前要用最真诚的态度,讲最准确的话。
不要像那对情侣一样,男方明明不想出游,还编出数条站不住脚又可笑的蹩脚理由来迫使女方先放弃计划。
这样很卑鄙,也很愚蠢。
许君乐觉得他不要这样,所以在纪萧笙问到宋优悠时他还是很坦诚的。
但他马上就食言了,他忍不住的想耍一些小心思,想在纪萧笙面前表现出很可怜的样子,他在一群小孩间长大,特别擅于此道。
他想获得纪萧笙的怜爱……或者同情。
什么都好。
果然,纪萧笙坐了下来,问道:"谁欺负过你?"
有些义愤填膺,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去替许君乐讨回公道。
许君乐貌似为难的想了想,"呃……很难说具体是谁。”
“那你说个印象最深的。”
许君乐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想了想说:“你可能很难理解,这世间的权利法则不是单一的,小孩之间,大人和小孩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老师与同学之间,同学与同学之间,每一种关系里,权利都在很巧妙的完成互换。”
“在上一种关系中你是权利的受害者,那么在下一种关系里你就又变成了权利的拥有者。"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而我,很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也不说话,所以只能长久的处于受害者的角色……”
“因为谁都可以来我这里施暴,用来满足他们在一种关系里处于上风的需要。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当然了,我也绝不可能只是受害者,后来我长大了,当我发现我也拥有权利这把刀时,我一定也举刀挥向了谁。我也一定向别人施暴过……”
许君乐摇了摇头,将下巴放在屈起来的膝盖上,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过了一会,他说:"难的不是拥有权利,而是当你拥有它时,你还能不对别人施暴。”
“你能明白吗?所以,没有父母的孩子能顺利长大简直是个奇迹。"
其实许君乐真正想说的是,所以,一个这样长大的许君乐能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为了来爱一个人,这简直是奇迹。
蒋晴是对的。
他转过头朝着纪萧笙笑,他觉得纪萧笙配的上这个奇迹。
纪萧笙也勉强笑了,看上去却莫名的很伤感,他说:"你确实是一个奇迹。”
他看着许君乐,若有所指的说:“许君乐,我觉得重点是绝不要向自己施暴。”
许君乐没说话了,只是懒懒的支着一只手,捧着脸看了他半天,方才开口:“纪萧笙,你真好,我怀疑你被什么鬼神附了身,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好。”
纪萧笙有些骇然,“你…别动不动就说的这么吓人。”
许君乐笑起来,“你真的不回国吗?英国这个国家不仅会让人生病还会让人脱发,脱发诶,纪萧笙,你想想,还有比这更吓人的事吗?”
纪萧笙骇然更甚,听他说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许君乐看着他,忍不住歪着身体大笑起来。
几滴水落到了他的脸上,很凉,许君乐摸了摸脸上的水渍,“下雨了?”
“嗯,我们真的该走了。”
第72章 翅膀
雨并不大,两人便进了一家咖啡店,站在门前避雨。
雨打在屋檐上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纪萧笙听了一会,脑子里冒出一段音乐,他想起昨天也这样和许君乐看了雨……
远处开始升腾起一股雾气,纪萧笙看着远方如同陷入了一种半睡眠状态……
他回过头,许君乐站在他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严肃。
他发现自己总是在好奇,这小孩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音乐继续流淌,世界活过来了。
街上没有什么人撑伞,行人淋着雨和身旁的人说着话。
纪萧笙想,他身边有许君乐。
自由的,崇高的,深切的关怀着人类的,能让现实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的许君乐。
他低下头凑在许君乐耳边,指着雨中雾气重重的远方,“那边经常会有画展,要去看看吗?”
雨越下越大,许君乐看着那栋其实离他们很远的建筑,迟疑,“走过去吗?雨下的有点大,等一会吧。”
纪萧笙感到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等不了,他的音乐也等不了了,就是现在!
他不再给许君乐思考的时间,抓住许君乐的手腕往雨帘中跑去……
此时盛大的音乐在纪萧笙脑子里炸开,他看到水花在他们脚下盛开,电线杆上的鸟雀在雨中,在风中,在他们头顶上兀自飞来飞去……
还有许君乐。
他侧过头,目光下移,他发现自己抓住的手腕,少年的骨骼很细,居然能堪堪容自己的手一握……
纪萧笙脑子里的音乐乱的不像话,他偷偷伸过手揽住他,跑动时他们的肩膀会触碰着肩膀。
冰凉的雨线与薄纱一样的日光交错,穿过了纪萧笙,他感到他如果活着,就是为了活这一瞬……
淋着雨去看的画展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无聊,他们进去还没十分钟就走出来。
两人湿着头发,垂着手重新站在门口,目光对视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雨停了。”许君乐说。
“是啊,这里的雨就是这样,回家吗?”
“去哪都行,反正我不认路。”
“跟紧我,别走丢了。”
“纪萧笙,我刚刚就想说,英国的雨淋不得啊,我刚才就摸了一下头发,你猜怎么着,掉了一大把。”
“……”
青色的天依然沉重,空气潮湿而甜蜜,并肩行走在街上的伙伴交谈时都带着微笑,他们似乎拥有某种温柔又浩大的气息,污浊的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时散发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甜香。
到家后,纪萧笙催促他去洗澡换衣服。
许君乐累的很,懒得动。
他先是趴在房间的躺椅上和群里的同学聊了半天,又回了刘思喜的消息,最后摆弄了一会那个会发光的巴斯光年,才磨磨蹭蹭的拿了衣服去洗澡。
再从浴室出来,他抱着换下来的衣物去了洗衣间。
洗衣间的门微掩着,许君乐稍推开就看见张媛媛正靠着洗衣机坐在地毯上读书。
纪萧笙家的洗衣房也特别令人震撼,一整面墙整整齐齐的全是各种洗涤机器。
现在张媛媛身后面的滚筒正在工作,发出一种嗡嗡的噪音。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媛媛看见他有些惊讶,"老纪不是带你出去玩了吗?"
"哦,刚回来没多久。"他对她笑了笑,躬下身研究洗衣机。
张媛媛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许君乐点头,"谢啦,媛媛姐。"
"客气什么。"
不一会儿,这一台洗衣机也开始运转起来,张媛媛歪着头看了看他,"跟老纪出去玩挺无聊的吧,他这人,又不说话又挑剔的要死,你不要嫌弃他。"
许君乐觉得这个描述跟迷惑行为很多的纪萧笙完全不符。
大概是觉得这样说有些过分,张媛媛又补充:"其实他也挺好的,呃…那个…对了,他很会看路,跟他出去玩不用担心迷路。"
许君乐被她努力的样子逗笑了,补充,"还很会气人。"
张媛媛不能更赞同,"这简直是他的天赋。"
她话锋一转,"昨天……真的抱歉啊,还害你喝醉了。"
"这有什么。"
张媛媛看向他的眼睛,"还有,老纪不让我喝酒是因为我有酗酒史,昨天是我太兴奋了,真的很抱歉,希望我没影响你的心情。"
许君乐不可置信,"酗酒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张媛媛点头,唇边笑意更显一如既往的明媚,"嗯,那时我还在美国读书,先是我爸车祸死亡,过了没两个月我妈在国内也重病去世了,然后我就疯啦,磕药喝酒,几乎把自己毁了。"
"那时候老纪状态也很差,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俩还约好一起去死来着,用现在的话说、真是中二得很。"
许君乐的心缓缓下沉…下沉……关于纪萧笙的猜测,他的预感是对的。
他将手放下来,胸腔被一点一点的塞满,发堵。
张媛媛摆摆手,“别这副表情,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老纪,我们年纪比你大很多,也都只是各自有各自的不幸的普通人而已。”
“嗯,知道了,真的谢谢你,媛媛姐……”他迟疑了一下,问:“那你现在……还好吗?”
张媛媛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种茫然,她摇头,“我不清楚,我会定期的看心理医生,努力去工作,跟所有人一样生活,可我不敢去细想。”
她笑道:“先这样吧,这已经是我能保持的最好的状态了。”
她看着洗衣机转动的滚桶,转过头来朝他眨眼,“你看,我们大人是不是也不怎么样。”
许君乐很柔和地说:“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张媛媛弯腰将摊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合上,“我也没对自己要求有多高,只是…弟弟,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知道,生活能够给予你最好的……哪怕是最好的,也只是十分普通的平静。”
“却要从你身上拿走那么多。”
许君乐捻了捻手指,抿着嘴笑,似感叹,“媛媛姐,你的中文可比纪萧笙好太多了……”
“这…算是夸奖吗?”张媛媛举起手里的书,看上去很不满,“虽然我俩中文都不怎么行吧,可纪少爷一出生就被他父母发配到这了,中文字都不认识几个,真的辱我了,弟弟。”
她说完,两人很默契的相视而笑,在取笑纪萧笙的中文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许君乐见她笑了,这才看着她说:“关于你说的,我倒是有些心得,我姑且一说,你随便听听。”
张媛媛很感兴趣,“你说什么呢,我就喜欢听聪明人讲话。”
“也不是多好的话。”许君乐说。
“我小时候思考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后来我总结出了两个方法。”
“第一种呢,就是无条件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好的坏的,全盘接受,强迫自己去融入它,最后成为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