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鸿蹭蹭谭骁的脸，谭骁也不管嘴唇上全是油，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你有空就多陪陪我，森田平的消息我派人去查。”
“我会一直陪着你。”盛雪鸿说，“不过现在，我们小丸子要先吃饭了。”
森田平一直在那家私人诊所里治病，他的情况隔三差五会传到小野浩之的耳边。
小野浩之全当听笑话，因为情况的确非常滑稽，是的，这样一件于他们而言，悲惨不幸的事，最后还是变得滑稽了起来。
他先听闻这位倒霉的武士伤情复杂，英国人不得不调集了三名专家来会诊，但他的病状让专家都束手无策。在三名西医专家会诊失败后，英国人又拉来了几名胡子花白的老中医帮忙。
老中医拒绝救日本人，上海本地老阿叔的战斗力惊人，脏话骂起来难听至极，港督、小赤佬、色三滴、港卵、乡吾宁全套骂了个遍。
他们痛骂表示要他们救日本人，还不如直接拿刀砍死他们。宪兵部的人不得不软硬兼施，废了极大的口舌，最后以人道主义精神说服了老中医。
总而言之，为了救这个蠢货，耗费了相当大的人力和物力，西药和中医都用上了，最后一支人参吊回了森田平的命，让他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十天后，总算脱离了危险。
但随即而来的是更复杂的情况，医生没有明说，小野浩之也没有仔细问，只听到了四个字，比较麻烦。
小野浩之不想知道这种“麻烦”到底是什么，他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去看了森田平，直到见到本人，他才真正明白“麻烦”究竟是什么。
森田平被炸毁了半张脸，面容恐怖，半人半鬼如同恶魔。尽管绷着纱布，小野浩之仍能感觉到那被掩住的半张脸，已经只剩下了骨头。
森田平冲小野浩之笑了起来，当他笑时，森田平头一回在这位长官脸上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惊慌。于是他笑得更加猖狂，笑声震耳欲聋，在他笑的过程中，几行鲜血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
青天白日，但眼前的景象却如此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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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各地流感大爆发，但是那个流感疫苗一定要慎打，副作用太猛了。昨天一天之内，我体验了半夜体温狂飙到40度，咳嗽鼻塞吞刀片全流程，现在我已经好了。啊！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疫苗体验……
第112章 112
小野浩之第一次对森田平产生了恐惧，他重重咳嗽了两声，正色道：“森田将军，你还好吗？”
森田平干笑了几下，直言不讳：“小野先生，你应该听说了，我的情况不太好，凝血功能出现了问题。”
小野浩之紧皱眉头，他切切实实地表现出了担忧：“是的，我听说了，这很不妙。”
森田平又笑了起来，他古怪地冲小野浩之一笑，说了一句十分诡异的话：“小野先生，你应该高兴。”
小野浩之怀疑他已经疯了。
森田平忽然朝前扑过来，小野浩之不由得一震，森田平瞪得双目暴凸，直勾勾地看着他，幽幽地说：“医生说这是铊中毒，你知道这种金属的作用是什么吗？铊会使人慢慢中毒，乃至死亡，所以我活不长了。”
说到此处，森田平无声地笑了起来，小野浩之看到他的牙部分已经脱落了，几滴血流进嘴里，沾的满口是血，那半张被腐蚀掉的脸，薄薄的上面挂着一层人皮，甚至能看见下面骨骼在动，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可怕的恶魔。
小野浩之感到心惊肉跳。
“森田将军……”小野浩之的神色十分尴尬，他强装镇定地说，“我还是给你叫个医生来吧。”
“不用，我比医生更清楚自己的情况，现在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森田平的声音像鼓风机一般，嗤嗤作响：“但这种元素，在一般的合成金属里含量很低，五金厂平日的生产里也用不到它，否则那家五金厂里的员工就都已经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那家五金厂里有超量的铊，而且是以合成金属的方式，被包裹在其中。”
小野浩之紧紧盯着森田平，他站了起来，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去探查那天，被他们的人发现了，为了逃生，我引爆了一辆车，导致那间五金厂发生了爆炸。”森田平微笑着，脸上的皮挂不住牵扯着嘴角往下掉，看起来却像是咬牙切齿，“许多厂房发生了爆炸，我想一定是包裹着铊的金属被炸开了，割伤了我。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想我现在是最接近真相的人。那么高含量的铊合金……不正常，绝对不正常，只要顺藤摸瓜，我们就能找到那批军火。”
森田平说话时，双眼炯炯有神，小野浩之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癫狂，看到希望，看到毁灭，他感到五味杂陈。
他谈不上欣赏森田平，但此时此刻，既感到恐惧也感到敬佩。
一个人，像疯子一样的人，面对死亡毫不畏惧，甚至连自己的伤口都要扒开来看看。寻找线索到了如此疯魔的地步，足以让人感到恐惧。
森田平命不久矣，他注定是要失败了，可森田平看起来却十分骄傲。以性命为代价的失败，要交换的就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成功。
“森田将军，你……好好休息。”小野浩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时间，竟然感到语无伦次了，只好重复地说，“你的线索非常重要，我会去查的，你好好休息，身体为重。”
森田平一把抓住了小野浩之的手臂，小野浩之那一刻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他斜睨着森田平，感到一双血淋淋的双眼，索命般看着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么？”森田平死死抓住小野浩之，他说话时咬牙切齿，牙缝中鲜血淋下，“因为山茶在撒谎，他打死老鹰是为了掩盖真实的线索，小野先生，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相信他！”
小野浩之甩开森田平，他感到胆战心惊，但并非因为山茶的缘故，而是因为森田平这样抓着他，让他浑身不适。
“他是假的，山茶绝对不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小野先生，他绝不会像我这样忠诚！甚至连你，你都不如我，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怕我现在这副样子，也害怕我查下去让你收不了场……”
森田平卯足了劲，癫狂地厉声说道：“小野先生，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小野浩之后退几步，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一种沁透皮肤的寒意涌上心头。
他笑了起来，无奈而怜悯地对森田平微笑：“森田将军，错的是你，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山茶。”
森田平也笑起来，冷冷嘲笑，可小野浩之不为所动。他刚刚对这名武士产生了一丁点的敬佩，转眼，就又消失了。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一直都告诉你，我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这张牌要比山茶重要得多。”小野浩之神定气闲地告诉森田平，“森田将军，我们的目标应当是一致对抗敌人，而不是证明你或者我，其中一方是错的。”
小野浩之说完此话，忽然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他忽地站起身，嘲讽道：“与其说我的决策错了，森田将军还是好好想想，你是怎么被对方的人发现的吧。”
说罢，小野浩之起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时间又悄悄的过去，天气越来越热。门前的紫玉兰花凋谢，换上蔷薇和绣球，在一场又一场的春风和春雨之中，初夏已经来到，晚风很快会带来夜来香的香气。
谭骁把五金厂的问题上报给赵天，赵天派人对那家五金厂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但整个五金厂有将近一百来号人，五个大厂房，搜查起来需要时间，谭骁只能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关于盛雪鸿的立场问题，谭骁跟赵天进行了几次交谈，他向赵天说明了原委，证实盛雪鸿并没有背叛他们。
无论春夏秋冬，赵天始终如一日捧着他的大茶缸子，在听别人讲话时微微点头，却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初夏已至，会议室的窗外常有微风吹来，和煦清透的阳光照进屋内，阳光通泻，谭骁心平气和地讲完这些事，等待赵天的回答。
第113章 113
赵天听罢，沉吟片刻，忽然一笑问：“谭处长，你没有刻意包庇他吧？”
谭骁回答得很坚决：“没有。”
他补充了一句：“即便是立场不那么明确，人也是可以用的，我无需再进行解释。”
谭骁不是个喜欢多解释的人，赵天的身份决定了，如果没有事实，就算他说破了天，也无法劝动赵天。
赵天再次点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颇为感慨地说：“双面、乃至三面的特工，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都是非常常见的。如果他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我衷心地祝贺你。”
赵天的话让谭骁感慨，赵天没有用别的词，他说的是：如果他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他们这样的工作，到最后，要说服谁相信谁，都太难了。能抓住的线索，能识别的真相，都是人与人之间细小而坚固的联系，都是那些微弱无形的爱，仅此而已。
赵天看起来很轻松，谭骁却没有笑，他只是来陈述实情，除了盛雪鸿，还有老鹰的事。对于特工而言，他们自己无法为自己证明什么，所以谭骁必须出来替他们说话。
他在想一些以后的事，如果还有以后的话，他要从现在开始做准备。战争当然残酷，和平年代不是没有战争，只是战争将转移至别处。他们这些亲历者会变成老人，哪怕他们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
一旦战争结束，特工会首当其冲成为被清算的对象。因为注定了不会青史留名，不会得到信任，甚至极有可能在战争之后身败名裂，所以多一个人知道真相，多一点留存下来的证据，就多一点保全他们的机会。
自古的历史经验就是如此，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战争之后，他想要好好地活着，跟盛雪鸿去别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辛苦了，快要结束了。”赵天幽幽自语，“快要结束了。”
自从南京回来，赵天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谭骁抓不准这种变化究竟是什么，但想来他恐怕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心中却愈发不安。
谭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把这些事情，整理成材料文书交给你。”
赵天微微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谭骁说罢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操场两侧开着大片的石楠花，一股奇怪的味道飘过来，操场上全是人，好生热闹。
谭骁走出大楼，觉得空气一下子流动起来。他刚出门口，刚巧碰上保卫局局长，保卫局局长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热情地招呼他：“谭处长，你快过来帮我们数个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