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现上学也不影响,大家又都对这城市充满了抗拒,干脆就没办。
说是等着萧然上了大学以后,可以直接把户口迁出来。
不过萧然当时却并没有迁。好像一旦把户口迁出来,他和父母仅有的链接就中断了一样。
费尧上下打量着萧然说:“看起来倒是不像。”
梅市的人普遍彪悍强壮,萧然看上去可太秀气了。
萧然好笑道:“那我像是哪的人?”
话落,他心里陡然划过一句土味情话了:“你的人是吧?你是不是打算这么说?”
费尧失笑,转过脸看着萧然说:“我可没说。”
隔了片刻,他望着漆黑的夜色,又说:“这是你自己认的。”
*
第二天起床,外面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这在梅市是极其平常的天气,所以两个人商量片刻,还是决定出门。
先到酒店拿了毕立业寄过来的证件,接着打车去商场买了厚实的衣服,这才冒着风雪到了清头小区。
这是一片十分老旧的住宅区,由于规划不合理,和违章乱建的问题,车子很难通过狭长的小巷。
小区内显然已经很少有人在住,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的积雪,只有零星的脚印,又被雪花薄薄盖上了一层。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飘落,天色昏暗,前面模糊一片。
两个人踏着积雪,走过坑洼难行的小巷,约莫五分钟后,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这才进入小区内。
早些年建得楼房并不高,也没有电梯。
从单元门进去,就是一片黑暗,并且有着一股说不清的颓败酸涩的味道。
楼梯的台阶年久失修,脚上的雪一化,便十分的湿滑。
费尧牵住萧然的手问:“几楼?”
萧然:“顶层,应该是五楼。我记得上面有一个小阁楼,也是我们的。”
亲眼看到的,比想象中的要震撼许多。
费尧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住过这样的地方。他心里不禁微微发疼,更加握紧了萧然的手。
拾阶而上,记忆似乎也渐渐复苏,萧然不由也攥紧了费尧的手,心里生出些紧张和恐惧来。
模模糊糊中,一些美好的画面和一些让他不愿意回忆的片段,似乎都在争先恐后的跑进来。
经年累月,回忆被记忆和想象不断修饰重塑,已经让人辨不出真假。
终于登上五楼,眼前是旧式的绿漆防盗门。门上贴满了小广告,地上散落了一片宣传单。
既意外又合理的接地气。萧然的心一下子松了不少,他冲费尧笑了下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有没有小偷光顾过,里面变成什么样子了。”
费尧:“这里治安看上去不太好。钥匙呢?我帮你开门。”
萧然把钥匙递到费尧手里,自己则站到一旁:“不知道有没有锈住,打不打得开。”
其实他心里五味杂陈,期待又紧张,为了转移注意力,顺手帮费尧扫了扫他身上的积雪。
只听“咔嚓”一声,记忆中厚重的铁门就这样轻松被打开了。
温热的气息从屋内散出来,费尧往里面瞥了一眼,转过身来对萧然说:“进吧,和你想象中的肯定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萧然捏着手心,挨着费尧的肩膀望进去。
整个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桌椅沙发,没有任何家具,除了布满的灰尘。
只一眼,就将客厅看了个遍,透过窗户,甚至能模糊地看见熙熙攘攘的雪花。
一瞬间,失落和庆幸,不同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在萧然的心里擦出一点火星,却又迅速熄灭。
他陡然明白,无论是曾经的美好还是恐惧,早已经随着时间的长河,消失的一点不剩。
他已经不是那个面对命运一无所知的小男孩,身边已经有了足以让他鼓起勇气,想要共度一生人。
过了良久,萧然拉住费尧的手说:“进去吧,看看我小时候住得房子。”
第54章
房间应该是多年前, 毕家的人雇人收拾的,能扔的都被扔掉了。
就连墙面都简单的清理过, 只能依稀看见上面一些涂绘的色彩, 变得面目全非。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一箱子杂物。
里面大部分都是毕清兰的书籍资历,还有一些信件卡片。
箱子的一角处,还放着一个小瓶, 里面插一束干花。经过特殊处理,还保留着开得最艳丽的样子。
萧然:“你说, 我妈妈是不是一个内心很浪漫的人?”
这些存留下来的东西,几乎可以窥见一个人的内心一角。
费尧轻轻“嗯”了一声。
萧然更像是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追求浪漫,大概也不能选我爸爸。”
费尧:“你恨他吗?”
萧然:“说不上来,就是下意识的不喜欢。可能我潜意识里觉得, 是他造成了我妈妈的悲剧。”
萧然并不想在这房间里久留,所以稍微翻了两下, 就准备回去。
他拍怕箱子外面的灰尘:“把这个先带回去行吗?我感觉就这么扔在这里挺可惜的。”
费尧失笑:“有什么不行的,你又不是想要把这房子保存下来。”
萧然淡淡勾了下唇说:“我妈妈都不在了,我也不能给城市规划添麻烦。”
有费尧陪着,好似总能在略显沉郁的氛围里, 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确定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带上箱子,费尧和萧然一起返回了酒店。
外面雪依旧下个不停, 所以两个人都窝在酒店内。
费尧处理工作上的东西, 萧然则翻看毕清兰留下来的遗物。
信件和卡片大部分都是萧然父母之前的情书,还有一些是毕清兰的工作单位发过来的。
萧然只看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正要把这些信件放到一旁, 却忽然发现了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封。
这一封毕清兰未寄出去的信, 收件人写得是“周素英 ”。
从这么多年毕立业和周素英的对话中了解到, 周素英和毕清兰的关系并不好,有什么原因会让毕清兰特意写信给周素英?
萧然内心惊诧无比,却在想要撕开信封时顿住了,最终还是把信放在一边。
既然是给周素英的信,萧然心想,还是要有周素英打开比较好。
一堆工作笔记下面还有一本薄薄的日记本。里面的是对她人生的一段总结。
萧然细细翻着,越是看到最后越觉得震惊,越是觉得心疼,不知不觉间,眼泪润湿了他的眼眶。
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落魄画家,起初也许是始于一场美好偶遇。
但是最终毕清兰个和家里断绝关系,又搬来梅市,偏居一隅,其实都不过是在不断地向对方证明自己爱他。
毕清兰写道:无数次的,萧越泽问她,她是不是爱着他。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开给他看,可他并不相信。哪怕她做了再多,他也不满足。
这样的日子在毕清兰不断地退让和妥协中度过。
她犹豫过,也挣扎过,却又每每在看到萧越泽痛苦时而放弃,好像这是一个她逃不开的宿命。
一直到萧越泽去世,毕清兰的精神状态已经十分不好。
她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害怕不被家里接受,也害怕出门。
费尧结束了简短的视频会议之后,就见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个本子,一动不动的萧然。
“看什么呢?”费尧随口问道:“看得都出神了。”
萧然回神擦了擦脸颊,干燥的,没有眼泪落下来。
他冲费尧笑了笑说:“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妈。”
时隔这么多年,他觉得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把这件事放下。
幼年时从来没有享受过正常人的生活,年少又寄人篱下,他内心深处,多少对毕清兰是有些怨怼的。
今天才知道原来毕清兰竟那么痛苦过,内心也反复受着煎熬。
从那本薄薄的日记本中也看到,她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光,也全是萧然给她的。
毕清兰会因为他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感到幸福,也会因为他生病日夜难眠。
虽然只是一些简短的记录,但是萧然觉得这已经够了。
毕清兰的墓地在梅市环境最好的墓园内。
下了一整个日夜的雪,墓园内早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上去的台阶已经被人清扫过,却依旧湿滑。
萧然拉着费尧的手,抱着鲜花,跟他聊自家的八卦。
“听我舅舅说,当初萧家提出如果要把两个人合葬,就要给钱。”
“当年我姥爷本来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是人都去世,本想着就随了我妈的心意,谁知道萧家那么一闹,把他的脾气又给激了起来。”
“不让合葬他还巴不得,钱一分钱不会给萧家,还要风风光光办葬礼。又请了律师打官司,属于我妈和我的,一点都没分出去。”
费尧倒是听说过毕家这位老爷子,当年一手创立公司,也算是一袋风云人物,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他能做出这些事情来,倒也挺符合常理的。
费尧心想,看着萧然脾气柔和,其实也有着跟他姥爷一样的执拗。
费尧:“你爸那边还有什么人?”
萧然摇摇头:“不清楚,即使有,也不会来往了。何况……这样对谁都好。”
毕清兰的日记中并不快乐,定是也不愿意和萧越泽在一起的。当年的一场闹剧,也算是歪打正着。
这个时间点,墓园中鲜有人来。
进了园区内,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雪,便无人再清扫。
上面偶尔小动物踩出来的印记。
萧然也是第一次来,他心里有芥蒂,所以这么多年努力在往前看。
可是人忘记过去,是没办法往前走的。他想,幸好他明白的也不算晚。
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墓园中格外清晰。
萧然看看身边的费尧,心情并不觉得沉重,反而有一种放下所有的轻松。
两个人来到毕清兰的墓前,上面已经盖了一层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