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司亭也不用多费口舌。他从空位的桌膛里拎出几本书,顺手拍了两下鹿言的肩膀,然后从后门离开了。
就当着初澄的面,这对舅甥间好像达成了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共识。
五秒钟,十秒钟……
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7班教室里传来很小声的询问:“大哥走了吗?”
“下楼啦。”门边的同学精准回报。
“哇哦——”下一秒,窸窸嗡嗡的声音从教室各个方位响起。
初澄忍不住笑,开口维持秩序:“好啦,稍微庆祝一下就行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学生们闻之一笑,然后很配合地恢复了学习状态。
初澄在喻司亭的位置上坐了会儿,总觉得教室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他环顾几周,找不到声源,只好起身走下去。
此番巡视的效果并不显著,学生甚至不加避讳,依然同桌间小声说话。直到初澄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角。
学生茫然地仰起头:“初老师,大哥允许我们在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互相讨论问题。”
初澄垂着头,落下冽清的目光:“那也要注意音量,不能影响到第三个人。 ”
“好吧,我尽量。”学生耸了耸肩,拿出草稿纸改为写写画画。
初澄环着双臂,继续走动。
“初哥——”后排男生盯着他走来走去的动作,自来熟地搭腔,“你的鞋是限量款吧?多少钱啊?”
“随便买的。”初澄单手轻轻压下他的脑袋瓜,“写你的作业。”
皮实的男同学不在意被浇冷水,重新拄起下巴继续问:“大哥不在,怎么是你来监管纪律?这学期我们班的副班主任是你吗?哎,别走啊——”
一句接着一句的闲聊让初澄幡然醒悟,这个班的学生根本就不怕自己,反而是好奇更多一些。
于是,初澄只留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径直走过去,不予交流。
一节晚自习有漫长的一小时二十分。初澄没提前准备,有些无聊,只能翻看学生的教材打发时间。
昨夜为了背诵说课稿,他熬到了很晚,此时再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更易引起困倦。趁着班里的秩序还好,他悄悄从后门踱步出去,到水房里洗把脸清醒一下。
等初澄再回来时,7班教室内已是一片新大陆。
仅仅几十个平方的空间里,并没有大的吵闹声,但好像每一处都在发生讨论,让整个班级的环境嘈杂异常。
初澄不好公然打破喻司亭的班级规矩,只能一个一个去提醒。但他每次维持纪律的效果最多坚持几分钟而已,甚至刚走过的地方很快就又传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同样的话说了太多次,初澄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干了。
坐在后门边的鹿言写完了两套英语卷子。听着已有很久不绝于耳的噪音,他停下笔,从桌下偷偷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发消息。
[甩手掌柜,你在不在?]
几分钟后,聊天框里出现回应。
[我准你在自习课上玩手机了?回家自己主动交。]
鹿言咋舌。
[不是你走之前示意我盯着些嘛!什么时候回来?初老师快压不住了。]
喻司亭利落地回了三个字,外加一句质问。
[回不去。]
[你这个班长是干什么吃的?]
[鹿言:我可管不住。]
他和喻司亭都很清楚七班这群尖子生是什么样的叛逆水准。但凡有盏省油的灯,高一的时候也做不成联名罢课更换语文老师的事情。
像这种自习,如果没有老师在可能还好些,大家凭着学习自觉不会很吵。可一旦获得和新副班老师单独相处磨合的机会,同学们反而会想去故意试探一下他的脾气和耐性。
现在起来帮忙,就是站在人民群众对立面的走狗。这种角色,鹿言才不会做。
可看向被试探得不胜其烦的初澄,他又深表同情,只好再次打字。
[他都要哑啦……]
喻司亭显然忙着,没有再回复。
放学时间临近,初澄已身心俱疲。他好歹维持住了基本的秩序稳定,没有让噪声愈演愈烈。但那种小规模的地方骚动,一直都在。
“咳咳——”
走廊内骤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教室内立刻有人去侧耳细听。
“开学术讨论会呢?”随着一道有挖苦意味的询问,喻司亭从前门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未等有学生做出反应,他继续道:“老规矩,全员低头安静做题二十分钟。从这一秒开始,每有一个人和我对视一次,放学时间延后一分钟。”
“1、2、3、4、5、6……”
还在仰头发愣的学生已经被逐一点到。随着喻司亭口中冷漠的数字增加,大家连忙低头下去。中后排的那些刺头们就算完全学不进去,也得死死地盯着题看。
瞬间,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初澄沉默感受着这种神迹一样的效果,心情复杂。
很快,放学铃响。教室前后的门都大开着,走廊里传来其他班级学生的奔跑和交谈声,甚至有胆大的探进来看热闹。7班却没有一个人被扰乱抬头。
喻司亭捧着一本教参自若翻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外从吵闹到安静,前院从人流汹涌到零星点点。
终于,喻司亭抬头看了看钟盘,淡淡一句:“走吧。”
随后,他夹着两本书第一个出门。
鹿言连忙塞好自己的卷夹,拎着书包追上去,走到初澄身侧时,对他笑得灿烂:“初哥,注意保持新师激情!加油,我看好你。明天见!”
“……”初澄疲惫地摆摆手。
累了,勿cue。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前对镜自我打气:今天要温柔对待所有人哟~
下班后在游戏里泄愤:看我把你们全鲨了。
喻司亭:别忘了明天六点20要上班。
初澄:我困了,我装的。
第7章
作为惯性熬夜爱好者,初澄露面的首个早自习就顶着满脸倦色。
即便遭遇职场滑铁卢,身体精神双疲惫,凭着敬业心,他还是坚守岗位,把鹿言旁边的空位发展成了自己的另一张办公桌。
好在这一日是教师节,十中全校停晚自习。
五点钟,教工提前下班。初澄离校前,按照群内消息通知到收发室领取节日福利。
周瑾进门时,他正蹲在高摞的果汁箱前认真挑选口味。
“精神状态尚可啊,初副班。”周师兄见他认真的模样,开口调笑。
初澄没起身,自然地向他征求意见:“橙子还是山楂?”
“两种都拿呗,我那箱也给你喝。”周瑾凑近,随手拎几箱东西后在领取名单上签了字,边摆弄手机,边继续道,“正好我还要找你呢。”
嗡——
初澄的手机随之轻振,是一张电影取票码,观看时间就在今晚。
“我记得前几天你念叨着想看这个,就买了。”
初澄察觉异常,略掀眼尾,轻声狐疑:“无事献殷勤,打什么主意?”
“难得我和沈小姐都没有晚辅导,想趁机约个会,请求我方同志批准。”周瑾遭拆穿也不觉尴尬,大方坦白。
“这关我什么事?”初澄无奈,感慨自己上完一天班还得被迫吃狗粮。
周瑾眯眼笑着解释:“当然有关系。我想在家里给她做顿烛光晚餐嘛,你在,不合适。”
“啧……你们这些情侣腻歪起来真是不顾单身人死活哈。”初澄虽心灵受创,但遭不住师兄诚挚拜托的眼神,把选好的教师福利都留给他带回去,“好好好,我去看电影。喝水别忘挖井人,回头成家记得让孩子喊我作干爹。”
“叫干哥哥都行。”周瑾心愿达成,竖着大拇指目送“伟人”离开。
电影开场的时间很近。初澄走出校园直接打车到商贸大厦,就近在美食广场吃了口晚饭,然后拎着杯冰咖啡上楼取票。
伴着电梯厢门打开,里面传出惊喜一声:“初老师!”
初澄从手机屏幕抬头,先瞧见穿一身衬衫黑裤、身高腿长的喻司亭,第二眼才是在他身后说话的鹿言。
“巧。”见对方稍愣了一下,喻司亭开口提醒,“几楼?”
初澄跨进门,瞥向已经亮起的影院楼层:“一样。”
喻司亭只点头没说话,身子依然站得笔挺。
“初老师你也来看电影啊?哪一部?” 鹿言明显更热情些,向前凑了凑,闲聊着问。
初澄指了指电梯内粘贴的海报,答道:“新上的动作片。”
“噢,我们看这个。”鹿言所指的是部动漫喜剧。
如果是早前,初澄也许想象不出喻司亭那种不苟言笑的人会带孩子出来看动画片。
自从记下“阅了”两字的仇,他越发觉得,这家伙虽然顶着张冷酷脸,但实则腹藏恶劣,干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叮——电梯上行。]
影院楼层到达,几人一同来到接待处。前台旁立着一张应景的“不忘师恩”告示牌。
今日教师观影,只要持有证件或者工牌等身份凭证就可以领取节日限定的爆米花桶,还附赠一个三尺讲台系列手办盲盒。
海报上的礼品绘图看上去十分精美。可惜初澄提前不知情,并没有带任何证件过来,只能从旁观赏了。
“我的电影要开场了,先过去检票,喻老师回见。”初澄从自动取票机处拿了自己的观影票,转身向两人知会。
喻司亭颔首示意。
新上线的影片,票房依然火热。入场处排着长长的队伍。初澄一边嘬冰咖啡,一边刷看手机,跟着人群缓缓前行。
“初老师,等一下。”
就在初澄从工作人员手里拿回票根时,鹿言的嗓音再次从背后响起。
初澄应声回头,看见学生抱着一桶巧克力味的爆米花迎面走来。
“这个给你。”他把纸桶递过来,还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盲盒玩具。正是刚刚海报上画的那种。
“给我?”初澄觉得奇怪。
鹿言笑笑:“恩,我舅和柜员说你是他的同事,她就多送了一份。”
男生说着还朝他晃晃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实况照片。主人公正是自习时在教室最后排困到拄头瞌睡的初老师本人。
早晨清透的阳光从窗帘边洒落,朦胧光影交替,莫名给人一种睡梦酣甜的感觉。
可当事人无心关注自己上镜与否,因为这个角度显然是喻司亭站在讲台上拍的。他甚至还有可能举高了手臂。
初澄心情复杂,接过来自同事的“热心馈赠”,嘴唇间挤出几个字并非发自肺腑,而是来自于牙缝的字:“帮我谢谢他。”
“至少,爆米花还挺好吃的。”鹿言努力地忍笑摆手,“好像要开场了,你快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