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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啼声逐渐盖过消防车的警报声,终于,夏芋从沙发上睁开了眼睛。
他的怀里还抱着半罐啤酒,胸前洒了些液体,一夜过去也没完全蒸发,和身上的冷汗混合,触感有些黏腻。
在沙发上睡着的最大弊端就是,第二天醒来会全身酸痛,尤其是脖颈,僵得动都动不了。
夏芋扶着脖子,从沙发上坐起来,没留神,怀里的啤酒罐砸到地上,剩下半罐啤酒在瓷砖上汩汩滚涌开来。
“呼——”他深呼吸,认命地站起身,跨过那一滩啤酒,去卫生间取清洁用具。
路过玄关时,对门传来开门声,一道元气满满的声音隔着他的防盗门传进他家,“我去上学啦!”
随后是噔噔下楼的脚步声。
邱阿婆追到门前,朝楼下喊:“晚上给自己加个鸡腿哦,别舍不得钱!”
再听到邱比特的声音,已经是从厨房的那扇窗下了。
只听那个永远朝气蓬勃的少年对着自家的窗户喊:“今天的加餐是卤牛肉,我一定吃!”
每天清晨,阳光都会光顾夏芋家的客厅,淡黄色的光芒正打在那张小鹿的照片上。
夏芋拿着拖把出来,站在照片前端详了一阵,觉得还是这只小鹿更可爱。
至少小鹿不会利用他的同情心,求他办事或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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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完客厅,夏芋洗了个澡,去市区参加心理互助小组的活动。
他本人一直对这样的活动颇有微词,无奈举办活动的是他导师的妻子,导师是他在灰暗日子里唯一的精神依靠,师娘一个人在国内创业,他应导师的嘱托,每周去一次,顺便看望师娘。
其实他心里清楚,是导师和师娘放心不下他。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他还是没能走出阴霾,只好断绝除导师外的一切人际关系,灰头土脸地来到M市。
到达师娘的事务所时才十点过半,距离互助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夏芋敲敲师娘办公室的门,探个脑袋,问:“我能进来吗?”
师娘在工作中习惯使用英文名,Ashley,闻言抬起头,单手摘掉阅读镜,柔声说:“Of course!”
“芋,最近好吗?”师娘招呼他坐在自己办公桌的旁边,和他拉起家常,“都是因为这波疫情,本来回国的机票就贵,你师父好不容易买好了票,结果他的航班被突然取消了!”
夏芋暗自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仍假装不舍,“好可惜啊,又见不到老师了!”
师娘看穿却不说穿,只问他,“今年还是不打算复学吗?”
夏芋朝她笑笑。
“芋,你试着先接受一个阶段的咨询好不好?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别的咨询师……”师娘劝他,“只剩一年就能从NYP毕业了,放弃了着实可惜。”
夏芋双手交叉叠放在脑后,大喇喇地说:“没什么好可惜的,我不想再拍照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拍照,之前年纪小不懂事,总以为拿着相机到处走很酷。等真正接触到实际知识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师娘问他,“喝酒?享乐?还是逃避?”
“诶诶,我可不是您的客户……”夏芋朝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您的咨询费那么贵,哪能让我白占您便宜?”
他走到门口,“您刚才也和我聊了这么多了,渴了吧?”,“我请您喝咖啡,抵您跟我聊天的钱,行不?”
师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每次都这样!”
夏芋不搭茬,问说:“中杯拿铁?”
“嗯,”师娘点头,“买完直接去活动室就行,今天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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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互助小组的活动换了种形式,以往是一群人坐成一圈,一个接一个地讲述这一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感受。
今天他们两两结为一组,来回抛掷巨大的海洋球给对方,在抛球的同时,可以随意讲一句话。接到球的另一方无需提供任何反馈,但与之交换,也要随意说出一句话。
这个活动能够刺激双方的表达欲与分享欲,有的小组的两人最后聊了起来,抛掷海洋球的过程成为了聆听和交换彼此心声的过程。
有的小组的两人则是借机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一直无人倾诉的话,因为无需提供反馈,他们也不需要背负任何交流压力。
和夏芋同组的是个愁眉苦脸的上班族,每次抛出海洋球的时候,都会伴随着一声恶毒的咒骂,对象一般是他的上司和同事;夏芋乐得清闲,开始背诵各种酒类的调配方法,他相信对方也并不在乎。
谁知,在活动尾声,对方突然向他提问:“你快乐吗?”
由于动作是惯性,回答也是惯性的,夏芋想都不想就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过去在地狱,这两天偶尔看到了人间。”
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是什么鬼游戏?
“哦?”上班族产生兴趣,“什么时候会觉得你在人间?”
夏芋有些恍惚,脑中飞速浮现出了一个答案,理智却告诉他这样不行。
不行不行,不能说出口!
深蓝色的海洋球朝他砸来,他却忙着捂住自己的嘴巴。随着活动结束的提示声响起,海洋球砸在他的额角,又被弹开,斜斜砸在空地上。
夏芋喃喃:“我究竟在想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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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你老公呗~
第9章 第9支箭
互助小组的活动在午饭时间结束,一群人立即作鸟兽散,丝毫没有想要跟彼此联络感情的意思。
夏芋也是同样,师娘几次留他一起吃午饭,被他找借口拒绝了。师娘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那下个月一定要一次吃顿饭哦!”
这是夏芋和导师以及师娘约定的事情,每周按时参加互助小组的活动,每月必须和师娘一起外出吃一顿饭,偶尔也可以是一起看场电影或者喝个下午茶。
导师经常在电话里笑话妻子是个工作狂,拜托夏芋多拉着她出门逛逛,其实两人里面和外界接触最少的,就是夏芋。
虽然他凭借不错的调酒技艺,以及越夜越精神的熬夜能力,获得了酒吧调酒师的工作;但酒吧生意做到后半夜,客人们都已经喝得有些懵了,没人会搭理一个冷着脸的调酒师,只顾着叫他上酒上酒,消费消费……
夏芋看似做着一份热闹的工作,其实却活得愈发沉默。不过除了导师和师娘对此颇有微词,他自己倒是很喜欢这个工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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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站刚好设立在巷口的便利店附近。
下车后,夏芋去屯了六罐啤酒,又买了份猪扒便当,扯掉表面的保鲜膜和塑料盖子,放进店里的微波炉里加热。
这是他最常吃的午餐,猪排的肉质粗糙,加热后更加难咽;米饭为了速热,颗粒都很小,放进嘴里像在咀嚼粗糙的沙砾。
叮——一声响,加热完成,夏芋熟练地取出便当盒,用塑料叉子将里面软趴趴的胡萝卜片和西蓝花丢进身旁的垃圾桶中,把塑料封盖重新盖好。
午餐有着落了,夏芋的脚步也轻快了些,端着小便当,手腕上挂着装了宝贝啤酒的袋子,晃晃悠悠往家走。
当初选在这个位置租房子,一个是看中了它距离自己工作的酒吧很近,另一个就是因为这家便利店。
便利店很好,里面有酒有速食,还有两台自助结账机;
他不用停留太久,不用说话,甚至不用和任何人产生眼神、肢体的接触,就能轻松填饱肚子,满足日常的消遣。
午后的小巷完全曝露在日光下,夏芋的步速很慢,后背渗出些汗水。
他固执地不加速,就这么慢吞吞走着,要不是手里还端了一份便当,有点不方便操作,他很想点根烟来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车铃声,他主动往侧方偏了偏,让出大半个巷子的宽度。
然而那辆单车却不超越他,车铃声仍在他身后响个不停,夏芋皱了皱眉,刚想发作,就听到邱比特恶作剧的笑声,“夏芋哥,中午好呀!”
夏芋向后看,邱比特还坐在车座上,双手握把,两只腿在地上蹬着前行,“哥,你刚才出门啦?”
夏芋点点头,不想跟个小屁孩解释太多。
“哥,你就不好奇我为啥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吗?”邱比特摘下口罩,蹬着车来到他身边,坏笑着看着他,“一般这个时候我可都在教室里上自习呢。”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夏芋配合地问他。
邱比特双腿蹬地,滑出一小段距离,再停下等着夏芋追上,告诉他:“因为昨天本市已经有十个确诊病例,今早又新增了三十多个,学校附近的几个居民区全封了,学校就让我们回家上网课了。”
夏芋想起,半个月前北城区就一直报告疑似病例;他们酒吧的老板早早接到通知,宣布暂停营业,他也在家歇了有一个礼拜了。
他们所在的城市近两年内都没出现过大规模的感染,除了人群密集的场合,像是熟门熟路的街道小巷,很少见人戴着口罩出行。
猛地一下子传出疫情扩散的消息,文体娱乐业首当其冲,早早宣布暂停营业……没想到还是波及到了学校及日常生活。
“听说这次的疫情是从北城区开始扩散的,有好几个快递员都去送过货,造成了大面积的扩散和感染,现在要开始全市筛查了。”邱比特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分享给夏芋,“咱们小区估计是下午开始,哥你自己在家也听着点楼下通知啊!”
没等夏芋回应,邱比特又开始聊别的,“夏芋哥,你手里的是你的午饭吗,你就吃这么一点啊?”
夏芋侧脸看他,“你快回家吃饭吧,这个阶段不都得争分夺秒地学习?”
若不是亲自去给他开了场家长会,夏芋打死都不会相信他是个即将高考的尖子生,竟然还有闲心跟他漫步侃大山?
邱比特咧着嘴笑:“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吧。”
“不是还要自学雅思?”夏芋问他,“你又不去上补习班,想要达到你们老师要求的那个成绩的话,是不是得努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