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安季宸忽然就笑了出来。
五分钟不到后，周醒急匆匆地回来了。他先把暖水瓶给安季宸，再去洗手池用水盆接了半桶凉水。
狭小的洗手间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勉强能视物。周醒把水桶放在门口，多此一举地问了句：“提得动吗？”
“你觉得呢？”安季宸弯起唇角，往里让了让。
周醒绕了进去，目不斜视，伸手关上小窗户，再把手机翻了个面，让手电筒的光束朝着天花板，洗手间内瞬间又亮堂了不少。
安季宸也没看他，正蹲在水桶前往里面匀开水，时不时用左手试着水温。
墙壁的隔音效果非常糟糕，门都锁上了，还能听到陈少青的咆哮声：“不是已经交了费吗？怎么还没来电？！”
接着是宋亦时极其不耐烦的吼声：“有延迟啊你个傻子！”
然后全世界都安静了。
想到此时宋亦时的状态，周醒的脑海里莫名冒出半句诗：垂死病中惊坐起。
不对，等等！
门锁上了？！
他突然就紧张起来了。
安季宸仰起头，望着他，眼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小星星。周醒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白金发少年慢悠悠地站起身，冰凉的指腹触上眼前人的锁骨，轻柔的嗓音好似泡过蜂蜜的软糖，甜甜腻腻，“为什么不看我？我不好看吗？”
“……好看。”周醒被凉得一哆嗦，眉心紧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两手摁着少年的肩膀朝下压，安季宸只能顺着他的动作再次蹲下。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周醒边浸湿毛巾边面无表情道：“好看，你穿不穿衣服都好看。”
温暖的水流顺着脊背滑落，整块毛巾被搭在他的肩头。安季宸忍着笑，没再说话。
“先洗头。”周醒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哄小朋友似的。
少年乖巧地垂下脑袋，纤细的脖颈白皙细腻，周醒用两手掬起一捧水，然后贴上白金色的发心，定了型的发丝被温水冲散，看起来很柔顺的样子。
恍惚之中，他听到陈少青嘟囔了一声，“醒哥怎么还没出来……”片刻后又道：“哎呀，好热好热，我先去别的寝室蹭会儿空调……”
伴随着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周醒同时推开小窗户，望向窗外，身后是衣料的悉索声。
别栋的宿舍有的还亮着几盏灯，有的已然漆黑一片，只有05620的洗手间内光线昏暗，微弱得像是海上的闪光灯塔。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后的声响停了，他发现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瞬。两条微凉的手臂圈上他的脖子，颈肩有温热的吐息，“谢谢你，周、周——”
“醒，周醒。”
“嗯，周醒。”安季宸轻笑。
这么普通常见的名字，从少年嘴里吐出来，一时竟让他觉得怎么会如此好听，似乎有了很特别很特别的意味。
安季宸离开没多久，宿舍就来了电，空调继续呼呼地送凉气。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两道起伏不同的均匀呼吸声，陈少青还没回来。
周醒先关了灯，然后小心翼翼地迈上楼梯，没发出一点动静。临睡前，他看了眼手机屏幕，11：52，墙壁的另一面也没有动静了。
他从下午之后一直抑郁不安的心情，随着方才略显暧昧的二人独处，终于得到了安抚。
但是，“谢谢”这两个字，他很不喜欢，就跟“对不起”一样，既无力又生分。
有些很隐秘的东西还是任何没有改变，隐隐还有爆发的趋势，像是还未登陆的台风，像是水果里隐藏的小虫。
周醒缓缓闭上眼睛，轻呼出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些已经越来越难控制的欲望。
意识渐渐模糊之时，他又想起半句诗：铁马冰河入梦来。
铁马是他，冰河也是他。
*
七天之后，军训汇演如期而至。
VIP小队闲了一个星期，也该迎来最后的光荣。
趁着总教官喊集合嘱咐注意事项时，周醒拿出手机把天边的云朵给拍了下来。那云轮廓分明，看起来像极了软乎乎的棉花糖，连拍了数十张，他挑出一张最清晰的发给安季宸。
这七天，他都是如此。
形状奇特的云，草丛里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晒在矮树杈上的劈叉兔子，甚至是炒饭里突兀的小钢丝，只要是周醒觉得有趣的事物他都会一一分享给少年。
安季宸每次都会回复，有时长有时短，最短的是小钢丝那次，只回复了七个点，对的，七个点，他数了三次。
他猜测少年不太喜欢看到这个，所以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发过了。
安季宸暂时还没有回复，他们教官已经小跑过来了，周醒不太情愿地收起手机。
广播里放出的音乐切了两次，紧接着，总教官怒骂的声音顺着无线话筒从喇叭里播了出来。
VIP小队里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忍笑声，不过被教官吼过之后，全体队员都立刻站得笔直，比铅笔还直。
汇演足足持续了整个上午，以军体拳开头，以颁奖结尾。至于排方阵，周醒完全看不明白他们在摆什么字，恐怕只有看台上坐着的观众才清楚吧。
反正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无聊。
不管怎么说，这军训是彻底结束了。今天星期天，再放半天假，明天正式开学。
周醒吃完午饭回到宿舍时，陈少青正忽悠吴良晚上一起出去玩。
“怎么样去不去？好不容易放半天假诶，累了这么多天也该放松一下了吧？”
“我是VIP，我不累，我不需要放松，总之我不去。”吴良咬着盒装牛奶的吸管，吐出的字句不太清晰。
“别啊！我们不是同甘共苦的好战友吗？！况且你都已经喝了我两盒酸奶！”
“我的底线是AA。”
“哎呀，你仔细想想看，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你好意思让人家摊钱吗？万一你这一去还捞到个女朋友呢？岂不是很划算？”陈少青又拿出一盒酸奶，放到吴良面前。
“可爱的女孩子可以免费，那可爱的男孩子，就不配免费是吗？”
“……那、那你这也算不上是可爱的男孩子啊，你看看你自己，黑得跟酱肘子似的，哪里跟‘可爱’沾得上边儿……”
“你少骗我，池历说了，我这叫‘丑萌丑萌’！”吴良重重地放下空盒子，又拿起那盒满的，插上吸管。
“他眼睛瘸了吗？！水杨那样的才能算可a……”陈少青感觉背上又挨了一巴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醒哥，你去不去啊？”他放弃与吴良沟通，扭头看向周醒。
“我想想。”
“那你先想着，我去别的寝室问问看。”
周醒打开与安季宸的聊天页面，少年已经回复了一个嵌有“好可爱”文字的表情包。
他扬起嘴角，打字：陈少青说晚上出去玩，你去吗？
第10章
隔壁宿舍的安季宸收到消息，直接回复：去啊。他想了想，转头看着池历问道：“我晚上和陈少青他们出去玩，你要一起吗？”
池历点头，随后发消息给吴良：晚饭就不跟你一起吃了，我要跟陈少青他们出去玩。
手机响了两声，吴良解锁之后一愣，连忙朝着陈少青的背影喊道：“我反悔了！我要去！”
“好兄弟！”陈少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他现在的心情很不错，“我抽屉里还有最后一盒，你要喝得下就全喝了吧。”
吴良拿着酸奶就出了620的门，就算他喝不下，也能给池历喝啊。
下午五点半，周醒特意洗了个澡，换上纯白T恤和黑色五分裤。
“醒哥去的吧？”
“嗯。”周醒正在系鞋带。
“嘿嘿，我叫了五个小姐姐，什么类型都有，我女朋友也会去。”
“哦，我们先去哪儿？怎么去？几点去？”
“六、六点？”陈少青歪歪脑袋，但这个动作他做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去哪儿？”
“我……问问忻忻？”陈少青刚点亮屏幕，就收到女朋友发来的消息，说是要去最近的购物中心，那里新开了几家网红店。
他赶紧创了个群，把所有要去的人都拉了进去，然后发布公告：晚上六点，到XX购物中心四楼XXX火锅店碰面。
群内一共13个人。
“我和忻忻坐出租车去，就不能带着醒哥你了～”陈少青抛了个你知道的眼神，边哼着歌边打开门。
周醒表示并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清楚忻忻到底是谁。
水杨跟着吴良和池历一起挤公交，宿舍里就只剩他一个人还没决定出行方式了。但不管怎么去，他肯定是要与安季宸一起的，于是他决定先去找对方。
恰巧刚出门就碰上了正在锁门的少年。
“一起？我找卞和借了车。”安季宸亮出手里的车钥匙串。
卞？那个卞老师？
“好。”周醒锁好门，跟在安季宸身后，却被少年一把拉到身侧。他抿了抿唇，压住上扬的嘴角，“就我们两个人？”
“嗯，他有点洁癖，不希望太多人坐他的车。”
“……哦。”周醒对卞和的好感度勉强增加了一点点。
车还是那辆大红跑车，只不过开车的人变成了安季宸。
导航里的机械女声时不时响起，安季宸边看着后视镜边听着导航，车子开得很稳。
“很惊讶我会开车？”安季宸抽空瞥了他一眼。
“有点。”周醒伸开腿，感觉左脚踢到了什么。
“去年刚成年我就去考了驾照。”安季宸依旧看着前方的路，解释道：“底下是我的衣服。”
周醒扶起纸袋的同时往里瞄了一眼。他现在不知道是该惊讶安季宸竟然有纱质的衣服，还是惊讶安季宸竟然比他大一岁。反正，很惊讶就是了。
两道手机提示音同时响起，周醒看了一眼，是陈少青在群里问谁到了，他懒得再看，把手机静音。安季宸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跟交响乐似的，有点烦。
“帮我关一下。”安季宸单手从口袋取出手机，交给他。
周醒正有此意，直接接过，“密码？”
少年伸出右手大拇指，见状，周醒也递出手机迎了上去。
解锁了。
刚开启静音模式，手机上方就跳出一条短息，发件人是两个字符：N6。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安宝贝儿，想我没有？
周醒心里一紧。
那一瞬间，内心深处似乎起了一场大海啸，顷刻间，就把他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吹得支零破碎。
他毫不犹豫地删掉那条短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键锁屏，把手机放进前面的收纳盒里，屏幕朝着对面。
“怎么了吗？难道我有短信？”安季宸还是露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看起来丝毫都不在意让周醒看见他的私人来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