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不过薄薄一张板，却能泾渭分明分出两个世界，一半是里，一半是外。
同一扇门内的人，可以是家人、恋人、同事、朋友，乃至宿敌，然而一旦走出门外，芸芸众人，不过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已。
贺南钦看着邱翎的背影越来越靠近门时，心没来由有些慌了，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是笃定的、胜券在握的，任棋局里的黑白子如何厮杀，他永远是那位秦然自若的执棋者。
因为他的博弈，他早已窥见了结局。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他一心想要将邱翎绑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得到的却是后者一次又一次的逃开，哪怕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邱翎仍旧要走。
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他有预感，一旦邱翎走出这扇门，他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这一刻，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那些燃烧在他血液里的枷锁、愤懑、孤独在冲破身体撞向前面那道身影的瞬间，骤然消散了。
他不能让邱翎离开！
邱翎的手触及到门把的一刻，贺南钦追上前将人拥到了自己怀中，他紧紧地贴着邱翎的后背，感到怀中的人僵硬了一瞬，很快挣扎着想要抽离。
于是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贺南钦，你放开我。”邱翎挣脱不开，放松了身体。
“我错了。”耳边一道沙哑的声音，隐约有些委屈。
邱翎的身体骤然紧绷，贺南钦突如其来的道歉令他无所适从，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怀疑很快得到印证，因为贺南钦又重复了一遍。
“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贺南钦用强势的态度对他时，他可以毫不犹豫夺门而出，但对方一反常态换了一副温柔的姿态，像是微风拂过湖面，邱翎的心不由颤了一下，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贺总又要故技重施？”邱翎的声音尤为冷静，故意带了些寻衅的意味。
“当然不是。”贺南钦没有理会邱翎的挑衅，语气里满是诚恳，似乎真的是抱着道歉的心思，“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昨晚我思考了一夜，你不好奇我的答案吗？”
邱翎盯着眼前的门板，徐徐吐出一口气，他表面看似毫无波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在强撑：“好，你说。”
贺南钦缓缓低头，下颚抵在邱翎的肩膀上晃了晃，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还记得你以前在贺家老宅的日子吗，那段时间对你来说可能是噩梦，在我看来，那是上天第一次对我产生眷顾。贺家对我的分化等级很满意，要求也尤为严苛，每天除了功课，我还需要学习掌握各式各样的技能，以此确保能够磨砺成一位保贺家长盛不衰的继承人。”
邱翎没有回应，但贺南钦知道他在听，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所以我不被允许失败，失败意味着惩罚，日复一日，我对此渐渐麻木，直到你的出现。你会关心我，会心疼我受伤，会想替我打抱不平，仿佛我就是你的全世界。父亲走的时候其实我偷偷谋划过跟你私奔，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提前变卖了一些他的收藏，那些钱足够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就在你离开的那晚，在我推开你房门前，连搬去哪座城市都想好了。”
贺南钦平静地诉说着，突然拽起邱翎的手臂让人转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的姿势，另一手牢牢扣在腰间，再开口时，已然变了声调：“你知道我开门看到了什么吗？”
邱翎起初一直埋着头，听到这里无声地睁大了眼，睫毛微微颤动。
那天他误会贺南钦即将要跟别人订亲，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再次被人抛弃，所以在贺夫人的怂恿和安排下，匆匆逃离了贺宅。现在听贺南钦回忆，原来对方当年不但没想过抛弃他，还准备好一切跟自己私奔。
兜兜转转，先放弃的人原来是他自己。
“你连一句话都没留，消失得彻彻底底，我当时恨不能立刻把你抓回来，剖开你的胸口，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贺南钦喷泻着不满，他胸腔急剧起伏，仿佛下一秒自己的心也要跟着跳出来，“所以你怎么能怪我？”
邱翎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无数的语言在喉咙里翻滚，可到嘴边，又似乎哪个字都不对，喃喃说出口的，只剩下最苍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知道我从这件事里学会了什么吗？”贺南钦不知听见了没有，他松开对邱翎的桎梏，浑身透着一种失落到极致的无奈，犹如白骨露野中唯一残存的孤魂，“就是要变得强大。我从前看不起贺云斌，觉得他满脑子都是利益，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衣冠齐楚的家族傀儡。有一天，当我开始手握权柄的时候，我渐渐有些理解他，只有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让所有人都仰望你，才能牢牢握住自己想要的。”
邱翎的声音泛着沉闷，总觉得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样只会让所有人离你更远。”
贺南钦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没有否认：“所以我把你推的更远了。你太坚韧了，我以为只要折了你的翅膀，就可以将你一直囚禁在我身边。我逼你承认爱我，逼你面对我，以为时间久了，我们自然而然会回到从前。”
“是我错了。”贺南钦单手揉着额，一下跌坐回了身后的沙发上。
邱翎怔怔地望着贺南钦，望着那个陷在沙发里的男人，随着平日的表象一点点支离破碎，所有骇人的锋芒都在这一刻化作了血肉模糊的伤。
无论否认过多少次，无视过多少次，懊恨过多少次，贺南钦始终占据着他心里唯一的领地。
邱翎无法对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视而不见，何况那人还是他最在意的心上人。
归根结柢，他们之间，是他先选择了放弃。
邱翎忍不住想，要是当初他们真的如贺南钦计划的那样私奔，现在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也许第二天就会被贺夫人察觉，贺南钦灰溜溜被抓回去定亲，他们仍然会分开，但他们的心却紧紧融合在一起。
也许他们足够快，成功摆脱了贺家那间樊笼，从此两人天涯海角，休戚与共。
然而时光回不去了，他们错过了依旧纠缠，如同丝瓜的藤蔓与肉豆的藤须，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物种，一朝偶然相遇，在风雨交磐的恣虐下，他们不但没有劳燕分飞，反而在生长中愈发缠夹不清。
任何语言上的回应都不足以准确表达邱翎此刻的心境，于是他缓慢地走到贺南钦的跟前。
伸手拂起对方的脸，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孔抬头时微微有些茫然，在对上邱翎视线的刹那很快化作了深情，专注下，似乎有些不确定的局促。
邱翎弯下腰，一点点凑近，很快在对方唇角上印下一个吻。
一个依俙混有烟草味、一触即分的吻。
有时候邱翎的一个眼神贺南钦都能领会其中的意思，何况是这样明显亲昵的举动。
“你原谅我了？”贺南钦惊喜地拉住他，生怕面前的人下一秒又要跑开。
“嗯。”邱翎别开脸，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脸上开始透出淡淡的红潮，像是因害羞而躲进在白云间的落日。
贺南钦被他迷了眼，不愿轻易放人：“以后都不走了？”
邱翎沉吟想了想：“暂时不会。”
贺南钦有些不满：“为什么是暂时？”
“因为签证会到期的，贺总。”
“厉害啊，都会逗我了。”贺南钦掐了邱翎腰一把，惹得怀中的人连忙后缩，他又揽住后腰不放人，“怎么还叫我贺总？”
邱翎知道他想听什么，但他不想回答，就低下头，快速在对方唇边碰了一下。
贺南钦也不点破，他们折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尝到的甜头哪里肯轻易放过，顿时拉过人想加深交流一番。
邱翎却是怎么也不愿意了，皱眉推开，转眼望着桌上烟灰缸里满满紊乱的烟头。
贺南钦瞬间了然，了然是一回事，接受却是万不可能的。
他迫不及待起身将人按倒在沙发上，他屈膝向前，膝盖压在身下那人的大腿之间。
邱翎退无可退，半是妥协半是要挟的意味：“贺南钦，你必须戒烟了。”
“OK，听你的。”贺南钦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似乎还有更急的事在等着他，邱翎还想再问，一只手攀在了他的大腿上，沿着短裤边缘徐徐摩挲着，隐隐有往内探的意味。
“……贺南钦”邱翎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毫无意义地唤了一声。
“其实从你刚刚出来，有个问题一直萦绕着我。”
玩闹的氛围油然变了味，空气中的暧昧分子开始蠢蠢欲动。
邱翎也觉察到了，向来沉寂的晚香玉不由自主地淡淡飘散了出来，他直觉不是什么好问题，但仍抵不住本能好奇：“什么问题？”
贺南钦前一晚注射的特效抑制剂尚未失效，身体虽然对邱翎的信息素没什么反应，但鼻尖隐约闻见晚香玉的香味，好似窥探到邱翎内心因他而产生隐秘的触动。
眼下的人穿着他的衣服，身上更是浸满了自己的味道，贺南钦身心同时得到巨大的满足，忍不住眯眼凑近，手掌顺着邱翎宽松的裤腿缓缓往上：“我在想，你全身衣服都换了，但这么容易害羞，大概不会愿意穿上我的内裤，所以——”
邱翎的裤腿不知不觉滑到了顶，贺南钦手掌所及始终一片光滑，“你果然没穿。”
“你闭嘴！”邱翎呵斥一声。
邱翎没能有说更多话的机会，唇张开的瞬间就被贺南钦堵了上去。
这一次不是浅尝即止，而是久违的、炙热得快要将他灼伤的吻。
第86章 Chapter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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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中，床头一阵嗡嗡作响。
邱翎迷迷糊糊伸手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够到手机，涣散的视线借着屏幕发出的光亮渐渐凝聚，直至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闫希？
他按下接听键，正要将手机放至耳边，下一秒，身后一只手沉沉将他整个手臂压住，无意识带着他整个人往身后拢了拢：“再睡会儿。”
贺南钦的声音惺松低吟，隐约还带了一丝被吵醒的不悦，身后的异样令邱翎顷刻清醒过来，身体倏而一僵。
昨夜两人之后的亲密行径霎时涌入脑海，无论之前争执了多久，他们的身体在碰触到对方的瞬间就自然而然地契合到一处，仿佛得天独厚的一对璞玉，又仿佛两条干渴的鱼，他们彼此绞缠，在久逢雨露中，挟裹着对方肆意漫游。
分不清到底是欢愉还是焦渴，邱翎只觉自己穿透了一波又一波的云霾，就在破霾而出时，泄在了贺南钦手中，然而当他自告奋勇帮对方解决时，却被以倒时差状态不好为由遭到了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