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曜面不改色地叉掉我的搜索记录，强行把我转到一边的脸掰过来看投影。
“这张床怎么样？”顾曜说，“我觉得还是实木的好看。这家质量应该好一点，咱俩还能自己拼。”
我看了眼价格，倒吸一口冷气。
我戳戳页面，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两平米！两平米！你还买不买房了！”
顾曜抓抓头发，陷入沉默。
“那看看这套桌椅？紫叶小檀木的，质感很好。”
“一平米！”
“这个衣柜呢？”
“三分之二平米！”
我和顾曜面面相觑半天，最后顾曜一拍床板：“你说真心话，好不好看？”
“...好看。”
顾曜下单时决绝的表情，让我怀疑他准备去从事某特殊行业贴补家用。
我忽然瞥见他的手在慢慢变色，哆哆嗦嗦地喊他：“顾曜，你手紫了。”
顾曜咧咧嘴，半哭不笑地说：“我没想到这床板这么硬。”
我哭笑不得，拉过他的手拢在掌心，一边呵气一边给他揉淤血。不经意间抬头，正对顾曜专注的眼睛。
顾曜的瞳色天生偏深，犹如一汪墨色深潭，看起来格外幽深冷冽。而他现在的神情应该可以称得上温柔吧，反正是看一眼就会觉得身体里的源液都热起来的眼神。我连忙低头，专心致志地揉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道别呢。
“不疼了。”顾曜让我揉了一会儿，把手抽回来，自然而言地牵起我的手，“回趟首都星吧，我们去买点装饰品。”
我郑重提醒他：“你在上班诶。”
顾曜摸鱼摸得理直气壮：“我还要去向上层报告进度。”
他总有理由。我对这事没有异议，和顾曜逛街是非常愉快的事，如果他不总想着给我买衣服就更好了。
我顶着导购姐姐不甚友善的目光，把顾曜拉到一旁商量：“我不需要新衣服。”
省省吧，买房要紧。
顾曜坚持：“你穿这个好看。”
我看看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斑纹毛衣，是挺好看的，标牌的数字更好看。
我环顾四周，找了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衫往他身上一比：“你穿这个也好看。”
顾曜肩宽腿长，肌肉紧致，是天生的衣架子，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表情出现一丝犹豫。
“我不缺衣服，给你买吧。”他把衣服递给导购，彬彬有礼地道歉，“不好意思，麻烦了。”
你还知道贵！你还知道你要买房！
我觉得我为他操碎了心，照这样下去这败家爷们儿什么时候能买上房。
人类还是灭绝吧，气死我了。
我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气鼓鼓地拽着顾曜出了服装店。我很想告诉他不需要对我这么好，我一点也不值得，又贪恋极了他的好。我不气他，我气我自己过于无耻。
顾曜默默跟在我身后，等我走到消气，走上来揉揉我：“陪我去买点小家具，把家里布置一下吧？”
我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最后我们买了各种小家电，一堆彩灯和稀奇古怪的窗花，我抱着一袋子，顾曜手里提着满满四袋子——商场快递暂时不接受神星业务，我们只能自己搬运。
回到081号小屋时家具已经送进来了，床是直接拼好的，顾曜说他暂时没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因为首都星迁居过来的难民来了。
远处浮现摆渡船巨大的灰影，随后无数小点从船上向这边移动，在我的视野里逐渐变得清晰。
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面容灰败。这是我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顾曜领导士兵们一一为他们做登记，分配房屋，之后有一对一的士兵引导他们找到自己的住处。一切都井然有序。
我趴在窗户上看——这间随缘选的屋子意外地视野还不错，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转头一看是顾曜。门本来就没关，他就这样半倚着门，见我回头便对我微笑。
帅得要命。
“帮个忙吧。”顾曜从之前买的窗花里抓了一把塞进抽屉里，将剩下的几袋子通通塞给我，“从一号开始给每家都送两个，并恭喜他们乔迁新居，祝他们生活幸福美满，反正就说点诸如此类的吉祥话，可以吗？”
“可以啊。”我想想这也没什么难度，满口答应，“交给我吧。”
“注意安全，有事立刻联系我。”
“好好好，忙你的去吧。”
我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敲开第一扇门后才发觉顾曜是挖了个坑给我跳呢。
开门的是位男性，身材粗犷，胡子拉碴，一脸凶恶：“干嘛？”
我后退一步，说话都哆嗦：“送，送窗花。祝你生活愉快，万事如意！”
我把窗花递给他，他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再一次确信我是真的很讨厌男人，除了顾曜。
“没钱给你！”他对我大吼，“哪来的小乞丐，滚！”
？？？？？
我在燕瑾那里也没受过这等委屈，气得我也用我这辈子最大的音量吼回去：“送你的！免费！不收钱！”
这人将信将疑地把窗花从我手里抢过去，丢了句谢谢就嘭一声把门关上。
我在门外跺脚，在心里把他们家拉黑，朝第二家走去。
开门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很热情地把我拉进屋子里，从废旧的铁皮盒子里扒出来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水果糖给我吃。
我坐在他们带过来的脏兮兮的塑料凳上，浑身不自在。
老太太笑眯眯地问我：“小伙子多大啦？”
“...十八？”
“叫什么呀？”
“08......顾九九！”
“九九归一，圆满吉利，是好名字。”老太太一脸和蔼，“有对象了没有？”
“没有...吧。”
老太太一下子来了精神：“九九啊，我有个孙女年方六十，你这孩子挺俊俏的，和她正合适，要不要见一见？”
我知道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四百岁，但我还是对六十这个数字感到惊恐。
我丢下窗花，搪塞几句后落荒而逃。
......
从下午走访到晚上，我见了挺多奇奇怪怪的人物，不过大部分人类还是蛮友善的，会说点谢谢，也祝你好运之类的话作为回赠，甚至有的还会塞点乱七八糟的小东西给我。我最喜欢076号的一对龙凤胎，今年五岁，男孩文文静静，女孩活泼可爱，最大的爱好是抱腿，哥哥长哥哥短的，抱住就不撒手。
我怀疑是我把老奶奶的糖转送给他们的原因。
这两个小孩的父母也十分和善，爸爸双腿截肢瘫痪在床，但是手很巧，每天在床上编点饰品养家糊口。妈妈在首都星做销售，薪水微薄。
妹妹非要扒着我的小腿，我只好把弟弟抱到大腿上来坐，小朋友干干净净的，粉嫩可爱，可以随便捏脸捏手，特别好玩儿。
“原来租的房子涨价了，我们负担不起就被赶出来了。多亏统帅心善，让我们来这里，不然孩子爸爸的腿要生疮，两个孩子也得冻坏。”妈妈一边说一边把窗花粘在窗户上，爸爸在床上给她指点位置，怕她贴歪。
我认真跟他们学习贴窗花的手法，顺便逗逗弟弟。小脸软乎乎的，手感滑滑腻腻的一级棒。
“九九，我们收拾好东西就去神殿祈福，你要一起来吗？以后就是邻居了，你看孩子们也很喜欢你。”
我一愣：“神殿外面有隔离带，进不去的。”
“就看看神殿也好，好歹是片心意。”妈妈笑道，“虽说只要真心祈愿神就会听到，但还是觉得离近一些，就能让神更快听到吧？而且如果没有屏障，我们早就死去了，这样的恩情也是要亲自去感谢的。”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虔诚，如果神明真有回应，他们就不应该颠沛流离到这里。但既然神已经成为他们的信仰与希望，那我也不应该出言反驳。
“祝你们早日愿望成真。”我说，“我一会儿还要去下一家送窗花，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朵朵，多多，哥哥先走啦。”
朵朵一直黏我到门口，我打开门，碰巧看见顾曜站在门口，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女孩子仰头看他一眼，立刻把我的腿松开转投顾曜。
“漂亮哥哥！”奶声奶气的。
顾曜蹲下来作势要抱她，小姑娘小腿一蹬，麻利地坐上他的胳膊，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让顾曜抱，不让我抱？？？我长得就这么难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顾曜把女孩举高高，扔到半空再稳稳接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使室内逼仄的空气一扫而空，多多看得眼馋，也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找高级陪玩。顾曜陪他们玩了一会儿，进门和他们的父母打招呼说：“打扰了，我下班来接我们家小朋友。”
我和顾曜一路走回家，我冲到镜子前左看右看，自觉我虽算不得美人，也是工厂标准模型脸，不至于难看得生人勿近。
“怎么了？”顾曜不明所以。
我郁闷道：“我也想漂亮哥哥亲亲抱抱举高高。”
顾曜真的卡着我咯吱窝把我提起来转了一圈，笑道：“太重了，抱不动。”
那是因为源液比血液质量多三分之一，我明明一点也不胖！我好气。
“知道河豚什么样吗？”顾曜硬把搜出来的图片怼我眼前，“和你现在一个样。”
......顾曜变了，他开始嫌弃我了。
我气得在柔软的新床上滚来滚去，而顾曜就知道捂着嘴笑。后来他还跑床上压着我笑，滚滚风尘的味道顺着他冰冷的军装外套，从领口一路灌进我的鼻腔。
我用胳膊肘戳戳他：“你也好重。”
“嗯。”顾曜鼻音深重，“累了，让我歇会儿。”
我不动了，安安静静让顾曜趴在我身上。小腿后知后觉开始酸痛，我今天好像也走了很多步，顾曜要安顿好这么多人，一定比我更辛苦吧。
我小声说：“你要不要先去洗澡，早点休息好了。”
顾曜声音疲惫：“晚会儿神殿那边有祈福活动，我得去现场维护秩序，不能冲撞神殿。”
我不懂：“可是神殿什么也没有。”
没有神，也没有圣徒，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建筑而已。
“信仰得救。”顾曜揉揉我，“对他们来说，神就在那里。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点点头。
顾曜硬是从傍晚和我赖到夜幕高悬才出门。神星昼夜温差极大，顾曜披上略显滑稽的军大衣，皱着眉头看我身上的单衫：“真不冷？”
“不冷不冷。”我对他伸手，“把手给我。”
我握住顾曜的手，把体温升高几度，给顾曜当暖手宝用。
顾曜：“......”
事实证明，我还是有点用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