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青岩看他一眼，那神情分明表达出“莫当我傻子”的意思。
梁江轻咳一声，扶了扶眼镜：“是真的。或者说，我已经在戴景那里工作，不会回戴易身边了。之所以我俩都在这里，是因为我们这边有个别墅区的项目，有一些事情我得来做，而这个项目是戴易负责的。结束之后我就要回A市了。”
看俞青岩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梁江得意起来：“想不到吧？看来你也没再关心过公司的事了吧？小俞，那件事不是只有你受伤害了。就不说你报复戴易那份狠劲，其实你刚消失不见他就有归隐江湖的意思了。你就算真的心里有气，也该想想他把那么重要的证据一点防备都没有地交给你，你也不能这样捅他刀子啊。捅了也就罢了，你还发那样的短信给他，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俞青岩还没从梁江调到戴景身边的事实中反应过来，“那样的短信”引起了他的疑惑。
“什么短信？”他都不想再与戴易有丝毫联系了，怎么还会给他发短信？
“嗯？你忘了？就是你希望他赶紧破产，最好横尸街头的那条短信啊。”梁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俞青岩“啪”地墩了一下玻璃杯，声音里满是被冤枉的气愤：“我没有！不要说短信，我连手机都扔了，怎么可能会是我发的！”
梁江不言语，只从杯子上方静静看着他。
“那短信，发信人是我？”俞青岩拼命回忆，他完全没有印象。
“当然。”
“怎么会……”俞青岩绞尽脑汁，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他发了那样的短信也是合情合理的，被愤怒的情绪主宰了一切的人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呢？但是他记得自己确实没有——
“妈的是章杰！”俞青岩想起来了！他那时确实是掉了手机，但是他是被徐均带回去的，一定是他拿走了自己的手机！
梁江的脸一秒变严肃：“你果然是去找他了是吗？”
俞青岩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戴易说你有帮手，但我们一开始都没往他头上想。”梁江若有所思。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报复失败了不是吗？”俞青岩自嘲，“你们还是总裁和秘书，还是呼风唤雨。我呢，不光没做成任何事，还要被你们在这里纠缠。”
梁江一时没有接话。在人气单薄的咖啡座里，只有他们两人沉默相对，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小卒子拼尽全力过了河，还没够到帅的一个撇，就被相给摁倒了。
俞青岩几口喝完杯中牛奶，把嘴巴一抹：“你就说你们想怎么样吧？我妈在他手里，我贱命一条，想叫我去坐牢的话，你们就先去报警好了。”
“他只有一个希望。”梁江很认真，“他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如果你可以原谅他的话，你受过的伤害他愿意都去经历一遍。”
俞青岩看着他。
“是真的。”
“梁江，我现在听到‘是真的’这几个字都觉得反胃，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俞……”
“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对我真诚过。”
俞青岩离开的时候梁江并没有阻止，他甚至无法巧舌如簧去劝他。是啊，就连自己都知道戴易的计划，可作为爱人的俞青岩由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就算他认为不妥给他打过预警电话，但杯水车薪，又有什么用呢？
放下杯子，梁江把整个身子偎进座椅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俞青岩回了自己的家。
他把大门紧紧锁住，不仅插上门闩，就连门槛那条能钻过只耗子的一点小缝隙都和了泥浆堵得严严实实。
尽管他内心深处知道这都是徒劳。
梁江虽然任由自己离开，但他明白，这种情况下再找到自己对他们来说那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已经没什么精神去折腾了。
他曾经设想过有一天戴易落魄了，像条狗一样来对他摇尾乞怜，那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话摆出什么表情。要如何痛斥他的歹毒心肠，叫他死得远远的。然而现实呢？狗一样的人分明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而产生了动摇。
不过是跟梁江说了几句话而已，不过是知道了戴易的一点心思而已，难道时间这剂药就这么会选择性地发挥作用，非但没能抚平他的伤口，反而叫他先产生了“算了吧”这样的念头吗？
俞青岩双手交握，头一次对自己骂出了“贱货”两个字。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青岩不可抑制地心慌意乱起来。他收拾了自己的重要证件和几件常服，急匆匆塞进一个大口袋里。又想到应该先确定一个跑路的方向先。
他隐约感觉到如果再留在这里，如果再见到戴易，他这些年受的欺骗和伤害会被轻易压下，会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成为一个笑话。
因为在见到戴易的那一刻，他无法欺骗自己说，俞青岩，你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太了解自己了。
坐立不安的团团转中，俞青岩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抖抖索索就给杨俊平打去了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三郎？怎么啦？”
第63章 六三
好友爽朗的声音让俞青岩差点哭出声，他慌忙压制住激烈冲撞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俊平？你能在A市给我再找个工作吗？什么都行，我想马上去A市。”
“啊？”杨俊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你不是说不想再回来了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俞青岩都有点口不择言了：“我身体不是已经恢复好了嘛，主要是老家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发展机会。我还是想趁年轻拼一拼，攒点老婆本。”
杨俊平那头没出声，俞青岩忍不住催了一声：“我不挑活儿，什么都行，只要尽快。”
“那，要不你稍微一等，我今明两天给你联系一下看看？”
“俊平，真是谢谢你了，那我等你电话了啊。”俞青岩如释重负。让一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开口求人，真是件难受的事。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说青岩啊，你是真心想来吗？我怕你过两天又反悔了……”杨俊平仔细确认着。
俞青岩极力保证，就差打两百块保证金给他了。虽然杨俊平一向是爽朗痛快的，但要接收一个千里投奔而来的朋友，还是多少会有点顾虑的吧。俞青岩很体谅他，对他的犹豫并不以为意。
这之后的两天俞青岩过得煎熬极了，不过短短几十个小时，他都快患上来电恐惧症了。一方面期待好友的电话，一方面又不敢接陌生号码，怕是梁江或戴易打来的。
虽然对他们没再找他感到些许安宁，但杨俊平的电话迟迟不来却大大让他焦虑了。又不好三番四次催促好友，俞青岩总算知道了坐立不安是种什么感觉。
第三天傍晚，杨俊平那边总算来了消息，俞青岩几乎是把电话粘在了耳朵上：“俊平你找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你别激动啊。这样，今天周四，你周六能过来吗？或者周五晚上也行，先在我这一待，下周一我领你去面试。”
俞青岩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不停说谢谢。他挂了电话后直接订了周五晚上八点的航班，把航班信息发给杨俊平后，他又联系了房东要退租。对于押金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想早点离开。
在激动与亢奋的情绪中，俞青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周五的。
他在塘湾长大，从未去过本市的机场。那个小机场看着比个火车站大不了多少，但人却意外地多。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明天就是周末，很多人会选择出去度个短途的假期，周五下班走，周日晚上回来，也能好好玩两天。
俞青岩看着满眼的一家三口或者是小情侣，心里有点被泡面碗边冲出来的热气烫到的感觉，呼地一下子，怪疼的。
他坐在好不容易找到的空位上，把那个土鳖行李包放在脚边，专心盯着电子显示屏上的值机信息，总算有了点放松的感觉。
这样人潮汹涌的地方，给了他此时必需的安全感，一个蚂蚁，只有在蚁群里才是安全的，让他就淹没在这里，从此再也不要挪动分毫，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在事情发生前，俞青岩一直沉浸在这样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中。人群什么时候开始议论纷纷的，什么时候有了此起彼伏的压抑着的尖叫的，什么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笔挺但急切的腿的，他弄不大清楚。
只是眼前这个人也确实够吸引眼球的：一身雪白雪白的运动装，额头上是薄薄的一层汗，微微喘气的面容带着点激动的样子，与旁边西装革履的另一个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个气质独特，外貌出众的男人以这样的组合出现，确实少见。
俞青岩转转头，见四周的人几乎都在看着他们，手不自觉就微微抖了起来。几乎同时，一双手就按在了自己的手上，伴随着对方一个单膝跪地的动作，他清楚地听到了一片抽气声。
“你监听我手机了？还是找人跟踪我了？”俞青岩眼睛直直的，“嗯？戴易。”
戴易摇头，他仍只是喘气，手上却不放松，紧紧扣住青年不放。
“小俞，你不要误会，一走了之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梁江并没有阻止戴易的举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
俞青岩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事到如今，他已不想跟戴易有任何牵扯，他只想离他远一点，远到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他这个人的那时候。不管是谁亏欠了谁，就当互相扯平还不行吗？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任何会让他暴露于睽睽众目之下的事了。
眼看着就有人举起手机对准自己，俞青岩苦于手被制住，只能好言相劝：“戴易，你最好是起来，如果你不想丢脸的话……”
“青岩，你听我说。”戴易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俞青岩，似乎完全不在乎围观人群怎么看他。
俞青岩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梁江，对方却轻轻摇了摇头。
仿佛受到了鼓励，拿出手机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一个个镜头毫无疑问都对准了一坐半跪的两个男人。
“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没有对受害者表达过任何歉意，即便受到了惩罚，也能被原谅吗？”
俞青岩被问得发懵，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或者说他根本不明白戴易这是要闹哪一出。
“我今天在这里，要向你赔罪，求你原谅我。”戴易的眼睛很亮，闪着俞青岩不想多看的光。
“我从一开始，确实不是因为多么赏识你才调你过来做我的助理，后来被你吸引也不是意料之中的事。青岩，我们之间的变数太过无法预测，所以我没能安排好每一步，让你受到了伤害，这是我不能推脱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