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一盏的灯，高低错落地悠悠升起，在铁绀色的天幕上，白色，郁金色，蜜柑色，朱红色依次渲染，烛光摇晃，亮白的光经过红色灯罩的晕染，也柔和了下来。穆清问，“我们到上面看看？”“好。”穆清揽住陆云起的腰，几个跃身，两人就落在了那个凸出的山崖上。陆云起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数以千计的天灯飘飞在空中，密密匝匝，烛火闪烁，仿佛萤火提着一盏灯，汇聚成一片灯的街市，与更远处的星辉相映成趣。陆云起知道自己的视力没那么好，但是他分明看见灯罩上黑色的字迹，每一盏上面都有，不过看不清楚，“灯上写了什么？”“写了我爱你。”“那是三个字吗？”“万变不离其宗啊。”陆云起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写的？”“对，都是我写的。”“灯呢？”“也是我做的。”“准备了很久吧。”穆清从后面抱住陆云起，下巴压在人的肩上，“是很久，但是比我想象得要短，而且，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原因了？”陆云起觉得穆清的话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穆清低低一笑，一只手臂仍然抱着陆云起，另一手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是个礼品盒，“生日快乐。”陆云起看着眼前的小盒子，恍然大悟。他没有想到生日上面，是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早就淡忘了。被陆鸿远领养之后的第一年，陆鸿远也给他过生日，带着他去游乐园玩了一天，晚上还准备了蛋糕、礼物。但是，陆云起排斥过生日，石蕊老师告诉过他，他被送到福利院门口那天正是他的两岁生日，包裹里的纸条上写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摔了蛋糕和礼物，被领养后第一次那么任性而暴躁。自那以后，陆鸿远也就没有再给他过生日了。想想自己的行为，陆云起都很佩服养父的好脾气。陆云起接过小盒子，穆清的手又回到了他的腰上，“我是不过生日的。”“为什么不过？”穆清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惊讶和难过。“我是在生日那天被抛弃的，这个理由充分吗？”穆清的脑袋一歪，紧挨着陆云起，小声道歉，“对不起。”温温软软的气息就贴在颊边，很奇异的，陆云起心里没有早些年的排斥了，或许是想开了，又或许只是因为身后这个人，“这礼物我收下了。”穆清一愣，无声地笑了笑，“打开看看？”陆云起打开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低调设计简约的领带夹，浅淡的金色，低调却也含着内在的奢华，“我还以为你会送玉或是别的东西。”穆清有些小惆怅，“上次送你的手串都没见你戴过，想想也是啊，你天天西装，戴个手串确实不合时宜。不过领带夹就不一样啦，你可以天天随身戴着嘛。”“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没笨到家。”“云云~”“有进步。”“嗯！我会努力哒！”陆云起简直想扶额，努力什么？努力给他送礼物？“我不是在鼓励你。”“那就是在夸奖！”“……”第52章 除你之外，没有别人孔明灯逐渐升高，汇成一条闪烁的河流，横亘在夜空里，让人看了，便无端端从心底生出些许暖意来。穆清晃晃人，“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别告诉我你还准备了蛋糕。”“没有，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准备了长寿面，这个可以吧？”“勉强凑合。”于是，陆云起就和面前的一碗面僵持上了，原谅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卖相如此惨不忍睹的面，长的长，短的太短就算了，粗细不一也算了，让人怀疑审美的配色他也不追究，但是这个诡异的气味又该怎么让人忽略？殿内凉爽的空气微微有些凝滞。瞧着陆云起的脸色，穆清忙把自己跟前的面换给了陆云起，同时心里把乐逸骂了一百遍，他就不该听着那不靠谱的小子硬把面端上来，说什么做得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他十分怀疑乐逸是在对他以往祸害厨房行为的打击报复，万一把人吃坏了怎么办。摆明了那碗乱七八糟的面是穆清做的，陆云起可不认为乐逸能把面做成那样，就算是闭着眼都不可能，他把面换了回来，“你别动，我尝尝。”“不是……云云，你别吃了，吃坏肚子怎么办？”陆云起权当没听见穆清紧张兮兮的口气，拿起筷子，“你是在里面放毒了？”“没有……”“那就行了，尝尝而已，不要紧。”陆云起说完，挑起几根面条尝了尝，意料之外的，味道居然还凑合，远远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云云？”“还行，你要不要尝尝？”穆清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确实，还说得过去，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做成黑暗料理，那什么，好像……也差不太远。陆云起在穆清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地把一碗不大的面都吃完了，擦了擦嘴，“你真是有本事把东西做得跟臭豆腐一样。”闻起来诡异，吃起来还不错。“你就别取笑我啦，吃菜。”“你没有把厨房给烧了吧？”“没有那么夸张，不过说实话是有点惨烈。”“乐逸没有把你中途赶出去？”穆清轻轻撇了下嘴，“他倒是想，但是被我用一本食谱收买了。”“你还有食谱？”“从博楼誊写的。”“博楼？”“藏冬阁相当于一个图书馆，博楼是它的一部分，只是有权限，想去看看吗？”“不是说有权限？”“藏冬阁的阁主是许嘉映，你见过的，我跟他算是有点交情。”“特权？”“可以这么说。”“……有机会吧。”饭后，穆清和陆云起坐在祈年殿最高处的房脊上，还能远远看见放飞的孔明灯。两人东拉西扯聊了半天，陆云起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该回去了。”两人的距离本就不远，只隔了一个拳头，穆清坐近了些，靠在陆云起身上，“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好不好？祈年殿后面有温泉，我们可以去泡温泉。”“夏天泡温泉？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没人规定夏天不能泡温泉啊，”穆清掰着手指数，“夏天泡也有很多好处，能降温解暑，还能排除毒素，促进血液循环……”“够了。”“来嘛，你不是跟我说要试试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呵呵，什么叫做自己挖坑自己跳，陆云起今天算是体会到了。巧倩和美盼把东西准备好就出去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穆清和陆云起两人，高处的泉眼里汩汩地流出热水，水汽蒸腾。然而奇怪的是，并不让人感觉闷热，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季节的边界都被淡化了。穆清早就脱了衣服下到池子里去了，陆云起入乡随俗，穿着薄薄的长衫面无表情地站在池边，脚下暖白色的石头温润光滑，水雾缭绕，不远处的绿色植被都朦胧了起来。穆清趴在池边，身后的长发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缓缓飘动，像是上好的绸缎被浸在了水里。他看了半天了，陆云起都没有要动的意思，穆清一手撑在池边，另一手拉着陆云起的手，一下把人拉进了池子。陆云起一头撞进穆清的怀里，紧接着就是没顶的温水。水下，陆云起在一瞬间的诧异之后镇定下来，穆清的眼睛近在咫尺，染着点笑意，纯粹得像刚刚睁开眼的新生儿，他没有犹豫，直接吻了上去。浮出水面后，穆清一阵呛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眼角眉梢处都红通通的，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地控诉着陆云起刚才的狠厉。环境对穆清的眼神攻击来说，有加成。陆云起把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捋了一把，拉着人靠坐在池边，他有点怀念一开始两人见面的时候了，那时候他还是基本能无视这样的眼神的，“先拉我下水的可是你，还委屈上了？”“没有……”陆云起搂住蹭到他怀里，并且在默默扯开他衣服的穆清，捞起一缕长发，在指间把玩，美人在怀，该问的东西还是要问清楚，有事情就解决，藏着掖着非要等到不可挽回才说吗？不是他的作风，“我有件事要问你。”穆清蹭了下陆云起的脖颈，“你问。”“你跟我提过你的围棋是一位故人教的？”“嗯，没错。”“我跟他很像吗？”“……嗯？！”“他就是你曾经的爱人吗？”穆清一僵，半晌，手掌撑着陆云起的胸膛，稍稍退开一些，“你怎么会这么想？”陆云起感觉到了那一小阵的僵硬和愣怔，心中一涩，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房里鼓鼓涨涨，像是要冲破牢笼的束缚，然而他的语气却淡然得很，似乎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你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你有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云云，”穆清的神色很温和，紧张藏在眼底，“他是我的爱人，那是曾经，现在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我们像吗？”陆云起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穆清摇摇头，认真道：“他是端方君子，风流逸士，你不是；他处事圆滑，而你锋芒毕露，得罪了不少人；他会琴棋书画，而你喜欢钢琴，喜欢现代音乐。云起，你们是不同的个体。”“你依然爱他。”陆云起能看得出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该死地介意这一点，“脚踩两条船，嗯？这样的说法也不准确，毕竟他已经死了，你觉得我会接受自己的爱人心里还有别人吗？带着对别人的爱来爱我，我不接受这样的爱。”“我没有……”陆云起抓着穆清的长发，望进人的眼睛里去，“穆清，我不是谁的替身，谁的代替品，我只是我，你明白吗？”“当然，我明白，我只是偶尔想起他。云起，你的灵魂只有一个，我爱你，爱你的灵魂。除你之外，没有别人。”穆清软下手臂，贴在陆云起的左胸前，全然不顾自己的头发在攥在对方手里，这么一动拉扯得头皮生疼，他喃喃道，“不会再有别人了，云起，你信我。”胸前传来的声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微微的哽咽，陆云起放开手，抱住紧贴着自己的这具颤抖的身体，他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一开始的排斥和拒绝，谁能想到他会陷到如此的地步？陆云起像哄小孩一样拍着穆清的后背，“我不确定我们能走多远，但是，穆清，我的人只能是我的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只能爱我一个。”“嗯。”穆清点头。“如果让我发现你背叛我，你不会想知道结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