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呀。当天晚上，毫无预兆的，消停了一段时间的梦境又出现了，而且比以前更多，也更清晰了些。陆云起就像是个旁观者。穆清的神色一片空白，懵懵懂懂，满身狼狈，被路遇的男人带回家，男人教他写字，教他下棋，一起骑射。穆清的面容逐渐生动起来，笑容多了，一逗会害羞，逗得狠了会掉眼泪，虽然个子高高的，但是整个人给别人的感觉却很绵软，像是个温和无害的软糯孩子。陆云起的思绪从梦境里抽离，他眨眨眼，望着黑暗中灰蒙蒙的天花板，他羡慕吗？说不羡慕是假的，穆清如今这个样子，是不是由那个人一手塑造起来的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点，穆清身上的很多东西，或者说特质确实是从那里来的。想到这些，陆云起心里抑制不住的泛起酸涩和隐约的疼痛，他甚至希望……陪着穆清走过那段时间的人是自己。羡慕吗？不如说嫉妒更准确些。陆云起无力地闭上眼，他讨厌这样的自己。磨叽、郁结、计较、敏感，大抵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傻子。穆清动了动，脑袋在陆云起的颈窝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问，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云云？怎么了，做噩梦了？”陆云起吐出长长一口气，“算是吧。”穆清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音柔柔软软的，带着怜爱和疼惜，“云云乖，不怕，我陪着你呢，要不要给你唱首摇篮曲啊？”陆云起没应声，事实上他觉得这样的语气很熟悉，而话语他更熟悉，他抬手抚摸着自己颈窝里的那颗脑袋，“没事了，睡吧。”陆云起偏了偏头，侧脸贴着穆清的发顶，很快又陷入沉睡。一早上，陆云起没说什么，穆清出去遛了焦糖，两人坐在饭桌上时，他才问，“昨晚上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穆清一愣，“我说什么了？”“你不记得？”“记得啊，是我说错了？”穆清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啊，不是很平常吗？“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地方？”“……嗯？”陆云起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厚蛋烧，放下筷子，“我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大概五六岁，有一段时间我晚上经常做噩梦，惊醒之后总是有个人陪着我，跟我说话，给我唱歌，但是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后来我大了些，也不再做噩梦了，就没再见过他。”穆清默默坐在椅子上装鹌鹑，吃饭，吃饭，食不言，食不言。“那个人说的话我大多数都忘了，但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我还记得，”陆云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穆·驼鸟·装傻逃避·清，屈起手指敲了下桌面，“穆清，不解释一下？”
穆清抖了下，露出一声湿漉漉的大眼睛，耷拉着眉毛，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换了别人哪儿顾得上问什么，先安慰人才对。陆云起在桌下蹭了下穆清的脚，“哑巴了？在我面前装可怜没用。”穆清的脚缩回去，蹬了拖鞋，抬腿整个人缩在椅子上，“云云我错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错了？”“我……”穆清以为陆云起早就忘了，昨晚上睡得迷糊他又没注意，一不小心就顺嘴说出来了。“你什么？”穆清深吸一口气，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我坦白。”“那就说吧，磨蹭什么。”“我……确实很早就认识你了，你还在福利院的时候，晚上做噩梦，一个人……不敢睡，又不跟老师说，我担心你嘛。”陆云起想起这茬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昨天晚上他只觉得熟悉，早上才想起来，不过到底时间长，他的记忆很可能并不准确，他只是试探着问问，没想到穆清这么容易就承认了。陆云起看穆清的脑袋都快低得看不见了，“穆清，你不是好心到会去哄一个福利院的孤儿睡觉。”穆清露出两只眼睛，“云云……”“别叫我，解释。”“……”穆清的眼神暗了暗，他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陆云起站起来，收拾了碗筷，“别跟我说你是恋/童/癖，想好了再说，别糊弄我。”陆云起把碗筷丢进洗碗机，上楼收拾了东西，出门前对着还缩在椅子上的穆清道：“今天中午不要来见我，如果你想好了，等我晚上回来告诉我。如果没想好，你可以回灵族慢慢想。”听着关门声，穆清颤了颤，焦糖跳到桌子上，拱了拱穆清的头，穆清抬起手有一下每一下地揉着焦糖的脑袋，他该怎么说？他根本不想把这些事告诉陆云起。曾经的记忆，很珍贵，然而，记忆并不都是美好的，无奈的、伤痛的部分也不少，既然能够重新开始，痛苦就没有必要两个人去承担，也就不用再让陆云起知道那些。但是，陆云起何其敏锐，又何其高傲，怎么能容忍自己有事情瞒着他，还不是别的事情，而是牵扯到最根本的感情问题，哪能蒙混过关呢？去编一个谎言欺骗吗？穆清不敢保证谎言一定不会被拆穿，时间的维度被无限拉伸，早早晚晚会露出破绽，何况，陆云起那么通透的人。到那个时候，依着陆云起的性格，会原谅他吗？他不敢赌。第59章 你以为你是熊猫吗？陆云起处理了一些文件，和欧洲那边的分公司开了个视频会议，海洋系列的反响很好，凭这个敲门砖，不说他们在欧美能站稳脚跟，最起码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开始。下午，下了班，陆云起没有即刻离开，把明天的一些工作也处理了，外面的天色暗下来，他又坐了会儿，给冯鹤轩打了个电话。冯鹤轩倒是有些意外，“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跟你的小男友吵架了？”“我们两个看起来差得很远？”“不远，人家好歹比你小几岁嘛。”陆云起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穆清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岁好吗，他暂且不想聊自己的问题，“你和邵元最近怎么样了？”“新闻看了吗？”“如果你说的是跟那个影后的绯闻，我知道。”今天上午才爆出来的消息。“那女人背后的势力不简单，他这次算是捅娄子了。”“跟邵元的不都是心甘情愿的吗？”“两人是心甘情愿，但是那女的家里是有婚约的。”“哦？这就有意思了。”“而且，邵元那个大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刚跟人通过电话，有些时候不怕麻烦本身，怕的是有人落井下石，不好处理。”“靳升元，他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查出来了，董事局一个董事。”“查出来就好，在明处，想防范就简单多了。这次的事情有解决办法了吗？”“不用担心，邵元搞得定。”“经过这次，应该长教训了吧。”“但愿。”“你呢，这次机会不错。”“知我者，云起也。”“风筝终于要收线了，我等着看好戏。”“看好戏……说起来，你微博下面也挺热闹，这电影还没上映，现在片花刚出来，穆清的粉丝就跑到你那儿去了，等真上映，他的人气肯定涨的很快，到时候，觊觎他的人就多了。”“你说这么多，想表达什么？”“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你觉得我们能吵起来？”“是吵不起来，就他对你言听计从的程度，你声音一高，甭管是不是自己的错，他估计就跟你道歉了，你就说是不是吧。”“你这么了解他？”“不了解，猜的。”“话不能乱说。”“我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最清楚。你现在没在家吧？”“在家。”“你们俩是不是同居了？”“是。”“把手机给穆清，或者开免提，我跟他说两句。”“不行，你把人带坏了怎么办？”“我不跟你说了，要是吵架就好好说，把你的臭脾气收收。”“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再说吧。”“OK，挂了。”陆云起放下手机，在电脑上搜出了电影的预告片，不到两分半，看得人意犹未尽。《幽明录》，顶着志怪名字的武侠片。陆云起看过剧本，但是看了这个预告，还是很期待正片的。“幽明”，有形无形之事物，与导演想传达的主旨是一致的。架空朝代，和平盛世，然而一夜之间，偌大的都城，人口少了近乎一半，神秘的蛊毒横行肆虐，江湖、朝堂，都被卷了进去。男主江乘秋受旧友之托展开调查，却不料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自己的养父头上，被养父陷害，背了黑锅，又被困在一座孤峰上。江乘秋同门师兄，他养父的亲子江鸿玉和父亲谈崩之后，跟途中结识的一个用毒高手乔亚一起去救江乘秋。救到人后，发现江乘秋也中了蛊毒，乔亚擅长用毒，但是不擅长解毒，暂时处理后三人去找了隐居世外的冉竹。一番辗转之后，冉竹没有办法完全解除江乘秋中的毒，只能压制、缓解，痴迷医术的冉竹便加入了三人的队伍，试图弄明白这种蛊毒。调查不断深入，发现江乘秋的养父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幕后的黑手是当朝的一位亲王。一切事情的起始，逃不开爱恨痴缠，逃不开欲望，钱财，权势，力量。陆云起关上电脑，关灯，关门，准备回家了。如果有机会，他或许可以考虑跟穆清去看看这部电影，荧屏的处女作，同时，也是落幕之作。陆云起回到家，玄关处的灯亮着，室内很凉爽，将夏季的炎热挡在了外面。焦糖垂着尾巴走过来蹭着他的腿，他抱起焦糖往里走。陆云起在客厅里没发现人，餐桌上倒是摆着晚餐，他在粥碗上探了探，还是温热的，几行字在眼前跳了出来，是他曾经见过的灵族独特的联络方式。穆清说，他考虑好了，等把事情处理好就回来解释。陆云起坐下吃饭，是熟悉的味道，穆清不会做饭，倒是辛苦了厨子，鱼肉、玉米、青豆，切碎的番茄丁，混合着米粒的香气，让人很有食欲。陆云起等着穆清来跟他解释。这一等，就是一周的毫无音讯。陆云起期间只发过一条消息，收到的回复很正常，说是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他别担心，别的没有多说。这期间，卧室窗外的花倒是又送上了。棋社那边，夏莉和李潇潇联系不上把电话打到了邓可宁那里，陆云起是问渠的投资人，当初留了邓可宁的联系方式，以防万一。陆云起去棋社把积压的事情都处理了，盯着电脑旁边的一张相框，里面的人毫无疑问是他，清晰度很高，不像是偷拍，可分明是偷拍。看照片里的景色，应该是银水湾对面的公园，他坐在长椅上，一手搭在椅背上，扭着身子看在椅子后面草地上玩闹的焦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