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是否同样为杨远意性格里多情的一部分。
一部是上世纪50年代挪威拍摄的黑白电影,两个女人做主角,故事充满生命力;另一部是前两年在欧洲大获好评的德语片,反战题材,摄影与美术极其优秀。
方斐哪个都不爱看,他没有迎合杨远意,尝试着问:“能不能我选另外的?”
宠物有了想法,杨远意很感兴趣:“你想看哪一部?”
“《暗恋者》。”
方斐说完,杨远意沉入阴影的那只眼睛泛起一瞬的亮光,但他看不透杨远意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却明显感觉到对方有一点抗拒。
然而好在只有一点。
他唯恐杨远意没听懂,拿同名的电影搪塞自己,难得固执地说:“你导的那部。”
“没看过吗?”杨远意反问他,呓语一样。
“看了,所以知道剪了一段。”方斐说,不自觉地双手握在一起,拨出心底残留的眷念,“当时……以为不会再见面,就买了票。可是感觉中间剧情不太连贯,就想着是不是被剪了,或者你自己剪了。”
半封闭的房间,隔音棉让外面声响传入不进半分,于是呼吸声更清晰可闻。
以前感觉到过杨远意的压迫感,但时间总是短暂的,很快就没了。方斐现在站在他对面,两人之间不过两三步,却突然发觉:他的确跨不过去。
他和杨远意差得太多了,就算在一个圈里,但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话说得唐突,只会让人觉得他不知深浅。
灯光明亮,衬得杨远意浅色的瞳仁竟沉入了黑暗。
他摩挲手里的录影带,略低头沉思良久,在几乎透不过气的压抑中声音轻轻地出言:“我先找找吧,第一版片子不知道放哪去了。”
方斐感觉自己松了口气:“哦,好。”
又很快说:“找不到也、也无所谓……我……”
“没事儿。”杨远意说。
怎么听都像搪塞,方斐想那部电影里一定有杨远意不肯被别人发现的细节——做导演很容易往作品里掺杂个人的情感,这比演员无法从角色中脱离更严重,每部电影都带着导演某一部分的寄托。
尤其处女作中更是能发掘不为人知的一面,粗剪就更不必说。
原来对感情疏离又放任、真心若隐若现却似乎永远不会露出庐山面目的杨远意,在这一点上也不例外,总归保存一块未曾允许旁人涉足的秘地。
方斐觉得这就算完了,他走到小沙发坐下。
认真开始选择黑白片还是小语种时,角落的一盏灯亮了。方斐望过去,杨远意从柜子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卷录影带。
他转过身,眼底已经没了刚才的冷硬与抵触。
《暗恋者》是今年五月上映的,方斐看见导演名字后就买了票。彼时他对还能与杨远意产生交集已经不抱期待,单纯想看一看杨远意拍的电影是什么风格。
镜头出乎方斐意料的细腻,感情每一点变化都十分自然,讲述了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故事。最终感情无疾而终,但因为处理得够含蓄,反而没有让人感到难过,只剩下一点点遗憾,符合对于“青春”的想象。
拍摄则还要早一些,女主角曹歆然那时的演技比现在更生涩,一双鹿似的眼,清纯却倔强。戏份不多的男主角则由沈诀出演,强烈的年龄差与男性荷尔蒙让所有人都能理解女主角为什么见他一次就疯狂沉沦。
现在,杨远意的私人影院里重新开始放这部电影。
他们各自占据长沙发的一个角,方斐没有去观察杨远意欣赏自己作品的表情,全神贯注地看这个没有太重的滤镜,剪辑痕迹也更粗糙的版本。
濒临尾声。
少女即将大学毕业,她拒绝了同学的邀请,去找了那时已经分手的男店长。她蹲在店门口,好不容易等来了对方,问他:“你能和我跳一支舞吗?”
沈诀扮演的店长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花草摇晃做为情节的隔断,大礼堂中,所有学生都盛装登场。
曹歆然穿一条小黑裙,头发梳理过,化了很成熟的妆——她觉得这样更接近于对方喜欢的熟女姿态——忐忑不安地等来了正装出席的男人。
他们没有一句对话,踏着经典的《安娜波尔卡》,四目相对,跳了一支舞。
随着跳舞旋转,蒙太奇反复切换,穿插着曹歆然结束后一个人回家、一个人毕业再一个人求职,她搬进了新住处,还是在那座城市,坐同样线路的公交,路过那家店……
一曲终了,店长克制地在她额间留下一吻。
毕业后,路过那家店,曹歆然看了一眼玻璃窗里,有工人正在拆招牌。
公映版里没有这支舞。
就像把酝酿到顶点的情绪突然掐断,剧情依旧流畅,后续的音乐和女主演技也令人信服。可方斐横竖觉得哪里不对,时至今日,终于懂了。
电影叫《暗恋者》,通篇把这个头衔安给了曹歆然,但加了这支舞和结局,两人的地位瞬间发生转变。
粗剪版没有片尾,幕布一片惨白照亮他。
眯了眯眼,方斐抬手摸了下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满脸通红。
“这支舞拍得很好,一遍过,最后我还是没放进来。”
杨远意竟率先提起话茬了,方斐暗自诧异,顺着他问:“为什么?”
“不可能会发生吧?”杨远意目光悠远,语气嘲讽,“你说,像他那样有理想和追求,对未来规划得每一步都不容许出错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女孩儿?”
方斐没答可不可能,问:“杨老师没暗恋过别人吗?”
杨远意侧过头,灰蓝眼睛透彻如琉璃。
过了会儿,方斐听见他笃定地答:“没有。”
“那就难怪啊……”方斐顿了顿,放弃和杨远意解释自己关于“暗恋”的肤浅体验,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不过喜欢杨老师的人一定很多,明着暗着都有,您只用挑个最乖的就可以了。”
杨远意失笑:“别把我说得那么酒池肉林。”
略带调侃的话语缓解了电影开头时的僵硬气氛,方斐瞥见杨远意喝了一半的酒——他过分投入,没注意到瓶子都下了三分之一——坐过去。
和杨远意之间保持着手掌宽,方斐伸手去拿酒瓶,到一半就被握住了胳膊。
“你不会喝酒,别逞强。”
那只玻璃杯被放回原处,但指尖难以避免地染上酒液。杨远意的五指从肘骨滑到方斐手腕,擒着他,往自己那边欲盖弥彰地拉了一把。
肩膀也贴上了,对方衬衫还留有一股灼烧过的青草香,方斐不躲他的视线。
握他的手指力度加大了点。
方斐陡然意识到:他确实没必要在杨远意面前那么小心。
他不去看那些酒了,反手牵过杨远意,倾身往对方眼前凑。主动但保持距离,随时可以离开的位置,他问杨远意:
“杨老师,我是不是最乖的?”
回答他的是带有伏特加味道的辛辣的吻。
酒刚沾上嘴唇先开始冰凉,而后随喉管一路烧灼,方斐眼睛鼻子都涌起酸胀。杨远意抹掉他眼底一点泪痕,吻得更深了。
幕布没关闭彻底的银色的光很快也消失在视野,杨远意用衬衫遮住了他,喉间被掐着时一点点窒息感加剧了情 潮泛滥。方斐没有反抗,连一句不舒服都无,他发出支离破碎的闷哼,感受杨远意一边掐死了他的喉咙,一边热烈吻他的心跳。
“阿斐,阿斐……”
带点暴力的,控制感强的,眼前一片漆黑,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开。
方斐急喘一声,把头埋在杨远意颈窝。
事后被杨远意再次抱着去清洗,方斐羞耻地反省他最近疏于锻炼,不然怎么会杨远意抱他愈发轻而易举。
泡在浴缸里无从遁形,结果是又做了一次。再回到床上,不知不觉都过了十二点,方斐惦记着没打扫的私人电影厅,挣扎着想起身。
杨远意把他往被窝里按。
“睡觉。”
染着笑意说完在他身边坐下,像爱抚毛茸茸的小狗小猫那样梳方斐的头发,杨远意半披着衬衫,像发呆,眼眸低垂,落点不知道在哪儿。
方斐正处于矛盾的亢奋与困顿中,去抓杨远意放在头顶的手。
他想说点什么,但被杨远意抢了先机。
“下个星期金玫瑰颁奖礼,在台海。”杨远意叹气似的,“你跟我去吧。”
杨远意这次没让他选。
第十五章 跟他玩会受伤的
《演员的修养》的网播节奏快一点,第二周连播两期,但结合此后从节目里汲取了最大热度和人气的居然不是任何一个选手,而是杨远意。
金视的剪辑后期一如既往给力,几个矛盾点都撕得有滋有味,从选手间的互相内涵到评委们的唇枪舌剑,每期播出,足足能占快十个热搜位置。但热闹的争吵哪里都有,杨远意不多时剑走偏锋地凭借“吃瓜乐子人”突然出圈。
韩斜和蓝芝桦彼此冷嘲热讽,杨远意低着头,憋笑;
有两个选手在分组时上演抓马一幕,主持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圆场,杨远意聚精会神地研究话筒电池的正负极;
看第一次合作舞台,选手无比投入哭花了妆,杨远意却好像在发呆;
被淘汰的选手梨花带雨地诉说参赛感言,杨远意不仅没感动,皱着眉,要听不下去;
哪怕在不得不发言的时候,他也是言简意赅,虽然不敷衍,疲惫也没写在眼神里,但确实是一副“我说完了镜头别照我了”的社恐样。
……
换个别人,或许反差没那么大,也就是杨远意。
他西装革履地坐在那儿,人偏偏又高大英俊,端着精英模样说些“听君一席话如同一席话”的废话,这才有了奇怪的喜剧效果。
观众总对生面孔印象深刻,先是颜好,接着有梗,偶尔蹦一两句弯酸却不刻薄的话,合作拍戏环节任由演员发挥,全身都写着罢工。不知不觉杨导的人气已经不属于小流量,成了弹幕常客,也成了这节目迄今为止最密集的梗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