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她用力咳嗽，就好像咳血的肺痨病人似的。一个婴孩的脑袋忽然从她的大黑嘴里溜了出来，就像滑出子宫的胎儿似的。婴孩看起来大概在两岁左右，面目全非，没有鼻子和嘴巴，身体呈灰白色。一个婴孩、两个婴孩、三个婴孩……这些婴孩落在地面上，就像落地珠似的，迅速地朝我们滚过来。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恐怖的景象，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话来。“进屋！”君言大喊着收回木剑。胡三抱着我冲向老宅，一脚踢开了大门。进屋之后，君言断后关上了大门，然后用木剑当门栓，挡在了大门的后面。小鬼们被挡在门外，开始“哇哇、嘤嘤”大哭，像婴儿，又像动物。他们用力的撞击着大门，就像锣鼓似的，沉重，而又有节奏。“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我松开胡三，跳到了地面上。“婴灵，很多的婴灵。我曾经见人养过小鬼，但没见人养过这么多的小鬼。”君言把灯放在地上，我这才看见玻璃灯的灯芯竟然是排成一个竖排的萤火虫。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竹筒，把手伸进里面，沾了一些东西，然后让我掀开身上的衣服。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要掀衣服。君言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直接掀开我的衣服，在我的小腹上画上了几个红色的符号。“这是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免得那些小鬼钻进你的子宫里，借你的身体，落地生胎。”“咳咳。”胡三咳嗽了一声，看来他是不想被画肚子，所以悄悄地退到一边。不过君言知道他是男人，并没有在他肚子上画符，而是在他的脑门上画上了一个符号。“免得你被那些小鬼迷了心智。”君言对胡三的语气和对我的完全不一样，虽然同样冷淡，但是声调温和许多，神色也温柔许多。门快被那些小鬼给撞开了，连墙体也开始摇摇欲坠。我咽了口唾沫，但是感觉喉咙上哽着一块东西，很硬，很难受。君言镇定地拿出一个稍大的竹筒，然后打开竹筒盖子，一群密密麻麻的小黑虫从竹筒里爬了出来。黑虫爬到大门和窗户的缝隙上，屋外的敲击声慢慢弱了许多。“这是在尸油的浸泡中长大的尸蟞，白天吃食黑狗血、鸡血和我的血，晚上吃食埋葬在阴山上的尸体，至阳也至阴，驱鬼降魔非常厉害。若不是这里的小鬼厉得很，我也舍不得放他们出来。”“那它们能驱走外面的小鬼吗？我们该怎么出去啊？”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离开这个又黑又恐怖的鬼地方。“屋外的那些，不是本体，即便我们治得了它们，屋子里面的，还会继续害人！只要我们把里面的根给拔了，外面的自然也就消散了。”君言的意思是，这里面也有？我天，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深呼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我真的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老天爷就求你保佑我，平安出去。拜托，拜托。君言再次放出一只黑色的甲虫，甲虫在地上四处转了一下，便朝堂屋的侧门爬去。君言提着灯，让我们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卧室，屋内漆黑一片，透过萤火虫的灯光，我看见我的右边有一张挂着白色蚊帐的老旧木床。木床左边，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刷了红棕色油漆的衣柜，衣柜上有一面镜子。我不自觉地瞥了镜子一眼，那个坐在木床上的披散着白发的女鬼吓得我魂不附体。床上明明没有人的……我缓缓地转头看向木床，那个女人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沿。她的双腿悬在半空中，就像钟摆的指针似的，上下摆动。干枯的白发中，隐约出现一双绿色的眼睛和一个黑色的嘴巴。“啊……”我吓得大叫了一声。那女鬼忽然消失不见了。“怎么了？”胡三抱着我安慰道。“有……鬼……我害怕。”我紧紧地拽着胡三的胳膊。“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鬼，见多了你就不怕了！”君言淡淡地说道。我正准备抓着胡三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却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吴……悠，吴……悠……”那声音尖细，有气无力的，像唱京剧的花旦。我循声而望，看见那个女鬼忽然从房梁上倒挂下来，瞪大眼睛盯着我狞笑。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直接被吓疯了，松开胡三的胳膊冲到堂屋，想要打开门逃出去。刚拿下那木剑，那些小鬼忽然冲开大门，猛地扑到我的身上。眨眼间的功夫，我的身上就铺满了浑身血污、面容狰狞的小鬼，它们拼命地往我小腹里面钻，我感觉好像有一块很重的石头在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肚子。第三十五章 王婆的衣钵我被扑倒在地，密密麻麻的小鬼完全遮挡住了我的视线，只能看见那桃子般大小的臀部和踩在我脸上的小脚，感觉，我快死了。想活、想活、很想活，因此他们拼命地想钻进我的肚子，这是它们告诉给我的信息。
恍惚间，似乎看见他们没见到阳光，就被扼杀在母亲的肚子里，变成残肢，丢在手术盘上。脑袋胀痛得厉害，刹那间，一束光刺破了黑暗，撕开了匍匐在我身上的婴灵。我看见王婆佝偻着背，拿着一面圆形的镜子站在我的面前。胡三紧张地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君言站在我的身边，慢慢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我逐渐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王婆坐在我的身边，半眯着眼睛看着我。见我睁开双眼，她用帕子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再次咳出了血。胡三坐在我的梳妆台边，撑着脑袋，正在打盹。“吴悠，为什么要进去？”王婆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冷淡。“进屋？”我看着王婆，忽然想起此前的那一幕，仍然觉得惊恐万分。反应过来，我坐起来，靠着床，说道，“好奇，还有就是，想知道关于梓潼的一切。”“害怕吗？”“很害怕！害怕死，害怕看见死。刚开始，是害怕那些恶鬼狰狞恐怖的脸，然后，是那些小鬼……他们传达给我的信息，就是想活，但是活不了……”听见我说话，胡三醒了，他匆忙赶到我的身边，差点被椅子绊倒。他看着我，问，“没事儿吧？”“没事儿的。”王婆先替我说了这句话，“胡三，你先出去，我和吴悠谈点事儿。”胡三笑着揉了揉我的头，说出去给我弄吃的，便转身关门离开了。王婆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让人很安心。“吴悠，你以前，见过鬼吗？”“小时候看到过。长大之后，就没再见过了。不过，大学的时候，老被鬼压床，室友都说，是梦中梦，不是真实的。鬼压床的时候，刚开始，会害怕，时间长了，就习惯了。”“那你为什么要害怕那些鬼怪，担心它们伤你？”“因为它们很可怕啊，特别是那个女鬼，坐在黑暗的房间内，低垂着脑袋，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不寒而栗。“你为什么害怕？”“我也不知道。”“孩子，我告诉你，你害怕的东西，是人类的阴暗面。一个鬼，若是善良的，了尽心愿，不贪恋人世，它看起来和人是没什么区别的。因为我们人总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以为它会伤害我们，所以怕。就像你被鬼压的时候，刚开始害怕，后来发现它们伤不了你，就不怕了。你之前所看见的那些东西，是人的怨念，人的恨，人的不甘心，人的阴暗面。当人的灵魂以一种可怕的形式把这种阴暗面表现出来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恐惧。只要你心怀正气，你没做什么对不起它的事，即便它伤害你，也是它的错，所以你只管还回去就可以了。”“嗯，我明白，所以以前每次我被压的时候，都并不是特别惧怕。可能是出于人求生的本能，我担心他们会伤害我……当时确实是太惊慌了，可能是因为我还没习惯他们存在的这种状态。”即便现在，我的脑袋里一直回荡着那女鬼的脸。王婆说，人怕鬼，是应当的，本来两则磁场不同，人鬼相遇，会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日后慢慢习惯，倒也没什么。只是她时日无多，以后再也不是阴婆了。七号客栈这个地方，凶恶异常，如果她走了，那些邪祟也指不定会怎闹腾。她需要人继承她的衣钵，帮客栈镇压邪祟，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鬼魂这东西，只是脱离了驱壳的人，其实最可怕的，还是人。我喝了她的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即便是被烧成枯骨，碾成粉末，也只是遭受驱壳残灭之痛，过些时日，我的身体会凝合，血肉会长合。王婆曾经也是一个极爱美，极怕死的女子，幻想着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为了求药，她利用自身天赋当了阴婆，研制各种药汤，没想到最后竟然给我服下，在我的身上得到了试炼。不老不死，是挺好的，如果你是一个皮囊美丽的女孩儿，你会得到很多男人的青睐。在这期间，你会看很多书，学习很多知识，走过很多地方。刚开始，你会厌倦你爱的人从你身边慢慢离开，厌倦总是改变身份，渐渐地，你学会接受，学会继续爱人，继续改变身份，时间越来越长，你开始思考人生，然后慢慢看开，于是人的欲望，人的追求，人性身上一些邪恶而又美好的东西，你就再也追求不到了，这是长生上最可怕的地方。“王婆，你怎么会了解这么多？”“因为我身边，有一个和你类似的人。”“谁？”“韩老板。”王婆笑着说，“他具体是什么身份，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在帮他隐瞒这个身份，而他也过得很低调。我知道你之前喜欢他，像子晴一样。他这人脾性温和，对谁都好，也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他确实是喜欢你的。他的眼神虽沉，但那点微澜，我还是看得出的。只是，他和胡三是至交，胡三对于他来说，与兄弟亲人并无两样。胡三早就对你有意思，他不会为了一个姑娘去破坏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的。因此你呢，也就断了念想吧。”本以为韩于野一直在玩弄我，之前只是为了让我当他的客栈伙计，才会对我那么好。没想到，他还是有一丝感情的，只是因为胡三。韩于野最初吸引我的，就是他的温柔善良和对待生命的热忱，一想到他为了他人……心里又有些难受。好吧，那就算了吧，我也不想他为难，那就放弃吧。至于胡三，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吧，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吴悠，做好事，积善德，既能慰藉别人，也能慰藉自己的心，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这阴差啊，是一条不归路，若是接手，就很难摆脱。不过，下一个熬孟婆汤的人就是我，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为你熬汤，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