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事务所里除了在做模型的吴子涵和文文，就只有备受冷落的洪秋林。经过了上一次的不打不相识，最近工地施工进展十分顺利，施工方极力缓和与高瞻这边的关系。但作为驻场建筑师的洪秋林，在工程进展到最需要人手的时候被高瞻打发回了事务所，明着说是让他稍微歇几天，实际上是高瞻看见他就糟心，所以把他轰走，眼不见为净。袁祝听洪秋林说，高瞻已经明确找他谈过，不会在项目结束后留他，不过好在高瞻也算是仁至义尽，给洪秋林推荐了几家别的事务所，还写了推荐信，保障他下一步至少有个奔头。趁着这几天气象条件好，施工方要完成游客接待中心南侧外墙的铺设。按照设计，南侧外墙要用普通玻璃砖、磨砂玻璃砖和变色玻璃的搭配，模拟在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的效果。另外施工方还要完成度假酒店外立面陶粒混凝土的浇筑和屋顶竹钢水平结构的搭建，然后再在东西两个方向的外立面增加竹钢材质的异形格栅，实现在日出日落时东西外墙动态的光影变化。这两项工作从施工技术角度来说难度不算太大，但是施工过程必须严格按照图纸和模型的设定进行，因此需要建筑设计师在场严格地指导和检查。工作量比较大，于是高瞻直接带着绝大部分建筑师们去工地监工了。至于剩下的一小撮人，沈鹏带着廖工在咖啡厅做实地考察。张梦睫则自己一个人在跑更新事务所营业执照的事儿。这件事儿还挺麻烦，因为高瞻没有国内注册建筑师的执照，所以事务所一直都是通过挂靠注册建筑师来完成资质认证的，这回一直挂靠得建筑师狮子大开口，想一下子提高50%的挂靠费。高瞻当然不愿意这么被人敲竹杠，所以交待张梦睫找找有没有要价低的人，如果实在没有，再和原来的建筑师续约。张梦睫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也是绞尽脑汁，这几天一直到处跑、托关系，腿都溜细了。建筑师们都各自忙得四脚朝天、“五体投地”，袁祝在事务所里倒是挺悠闲。因为期待着和杨西盼的约会，袁祝一下午都坐立不安。“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其实，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搅得袁祝从头天晚上就跃跃欲试蠢蠢欲动，她翻箱倒柜地试衣服，换了一条裙子，又换了一条裙子，最终选了那条她花了一千多巨款在淘宝上趁特价促销下单买得蓝色真丝连衣裙；接着又一双双试鞋子，最后还是决定穿最贵的那双四百多的真皮裸色高跟鞋，把其他几双一两百块的人造革皮鞋扔回了鞋柜。磨磨唧唧许久才做好决定之后，袁祝找出来落灰的熨斗仔仔细细地熨了裙子，翻出来阳台角落杂物箱里一支已经过期好几年的白色鞋油，给只穿过一回的高跟鞋打了油，抛了光。好不容易磨叽到六点，袁祝手机震动，她惊奇地发现居然是杨西盼来电。按说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可能因为上学或者出国换了手机号，但是杨西盼的手机号居然还是中学时候的号码——正如袁祝也依旧用着当初买得动感地带手机号，只不过后来她升级成了全球通的服务。杨西盼已经到楼下了，袁祝换上带到办公室来的高跟鞋，匆匆忙忙到洗手间补了口红和香水，然后一路小跑坐电梯下楼。当快要走出写字楼大厅的时候，袁祝突然一慌，她要是认不出来杨西盼可怎么办。不过，她多虑了。这个念头刚从脑袋里闪过，袁祝就一眼认出来了路边灰色揽胜边上站着的杨西盼，远远看过去，她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归来仍是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袁祝觉得自己跟中学那时候相比变了很多，但是杨西盼却好像只是稍微变胖了一点点，还是白白净净的脸，还是寸头，还是天生就有些棕黄的发色。第21章 21上学时候，袁祝和杨西盼并不在一个班，他们俩一开始认识也挺巧的。高一刚开学，新同学之间还没太互相熟悉，就迎来九月底连续进行一天半的学校秋季运动会。袁祝当时在重点班二班，学习好的人多，体育好的人少，于是她被矮子里面拔将军，参加了女子400米、800米跑两个极具技术性的径赛单项，和8x400米接力项目。因为赛程的安排，袁祝这三项比赛都被安排在了运动会第一天，上午她跑了个400米，小组第一，总成绩年级第三，光荣地为班级争得一块铜牌。午饭过后，紧接着高中三个年级的男子、女子1500米比赛之后，就是800米跑的比赛。因为比赛的时候袁祝正在犯着“食困”，所以起跑之后她明显反应迟钝，而且还觉得中午吃得饭在肚子里来回逛游。眼见着到第二圈，袁祝觉得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于是努力地大幅度摆臂，缩小步幅，加快频率，愣是迈着小碎步从中游的位置慢慢追到第六的位置，给班级又争得了宝贵的一分加分。其实袁祝也不能算是运动天赋特别好的人，她跑步没有爆发力，跑400米和800米这种对专业运动员来说尚属于“短跑”的项目时，袁祝全靠耐力和意志力，扛住乳酸堆积的极点，别人迈得步子约来越沉重的时候，她能咬着后槽牙愣是往前顶，所以里外里这么一合，跑到最后，袁祝便脱颖而出了。高二高三的男子女子800米跑项目结束后，就到了第一天比赛日的收官项目：8x400米混合接力赛。所谓8x400米接力赛，就是四个女生和四个男生穿插着顺序，每人跑400米，第一棒是女生，最后一棒是男生。虽说这只是中学的运动会，但班里的体育委员还是仔细盘算了接力赛的出场顺序，他把参赛的人里短跑速度最快的女生和男生分别安排在第一棒和第二棒打头阵，争取有个好一点的开局，然后中间第三棒到第六棒穿插速度一般的四个同学，最后袁祝作为第七棒，他自己作为第八棒——女生和男生的最后一棒肩负着压轴、收尾和反超前面的队伍的重要责任。接力赛候场的时候，袁祝觉得肚子里一顿翻江倒海，估计是中午没吃顺当，下午跑800米的时候又喝了好多风，于是她跟体育委员说了一句她要去趟厕所，然后赶紧一路小跑去卫生间，准备把中午吃得东西强行吐出来。凡是吐过的人都知道，从嘴里吃东西进肚儿是件快乐的事，但是胃里的东西一路逆行从嘴里吐出来，就是件天大的折磨了。袁祝蹲在厕所间抠嗓子抠得自己直流眼泪，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吐干净。她一分钟不敢多耽误，冲水之后，立马跑出去到水龙头的地方漱了漱口，洗了把脸，擤了擤鼻涕。
袁祝他们高中，厕所的洗手区是男生女生共用的。当袁祝红着眼圈和鼻头儿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杨西盼正好在洗手，他从镜子里见来者好像哭过，还有点诧异，想问问看出什么事儿了，不成想这女生看也不看他一眼，洗了把脸，随意用夏季校服的袖子擦了一下，就匆忙跑出去了。吐干净之后，袁祝觉得舒服了很多，问生活委员拿了瓶水和几块士力架，几口消灭掉，然后回到候场区和体育委员一起热身。这时候正好进行到第五棒，袁祝她们二班处于倒数第三，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是年级另外两个重点班一班和三班，实在是恰如其分地证明了“学习好的人都是运动白痴”这个观点。好在第五棒交接后，只见二班的黑瘦黑瘦的第六棒奋起直追，连着超过了十二班和五班，还在后二百米甩出一大段距离，稳定了二班目前第八的排位，差第七名也只有大概二十多米的距离。运动会报名之后，袁祝总会跟第六棒的这个小黑哥和体育委员在放学之后一起跑跑步练习练习，所以他们三个人也演习过好几回交接棒的动作，培养出了默契。排位第七的六班已经完成交接棒，袁祝走上跑道准备交接。虽说袁祝刚刚吐了一遭，但是年轻小孩身体素质好，吃了几块士力架之后马上就回血了，而且她从上午跑完400米之后，整个身体都很兴奋，跑800米又充分活动开了肌肉，所以此时状态正佳。眼瞅着小黑哥跑过来，她开始小碎步慢慢往前移动，保持目视前方，右手张开向后伸出，小黑哥攥着接力棒下端，把上端压到袁祝手掌心，袁祝顺势稳稳抓住，嗖的一下飞奔出去。只见袁祝身体保持竖直，胳膊均匀地前后摆动，脚跟先着地，鞋底的气垫提供了良好的减震，然后重心过渡到前脚掌和脚趾，鞋底脚掌部位硬质的材料抓地效果很好，还能保留来自赛道的反作用力，助力她向前迈步。还没过第一个弯道，袁祝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超过了第七名。在直道部分保持匀速和第六名缩短了距离之后，第二个弯道也就是200米到300米的区间，班里那几个已经跑完接力的同学在内场给袁祝加油鼓劲。袁祝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和身体的乳酸堆积做抗争，身体微微前倾，倒着小碎步，她在外道超过了第六名！此时袁祝远远看见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两个班级已经准备最后一棒的交接，而她也进入到自己最后的直道部分。只见袁祝鼓起腮帮子，张开嘴，口鼻同时呼吸，面目狰狞，活像一只癞虫合蟆。她垫起脚踝，采取只用前脚掌落地的策略，上身前倾，以类似百米冲刺的架势开始加速，愣是硬生生地甩过了显然已经有些脱力的第五名九班和第四名七班的两个女生。当袁祝把接力棒递到体育委员手里的一瞬间，她双腿一软，往前一扑，直接跪坐在了跑道上动弹不得。正当她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怎么站起来的时候，一双手有力地把她扛起来，拖着她从跑道到内场的人工草皮上。袁祝抬头一看，眼前是个长得特别白净，棕色寸头的男生，一下子就心动了。但这个男生才把袁祝安置到草坪上，就马上回到跑道，接过九班的接力棒，飞奔出去。袁祝班级的体育委员在最后一棒的冲刺阶段超过了第三名，这八个人齐心协力，成功地为自己的班级争取到了集体项目的铜牌，也给所谓“实验班”争回了面子。对于袁祝来说，她不仅又收获了一枚铜牌，还收获了一份心动——那个个子不算很高，但是长相干干净净的男生，叫杨西盼，是九班的游泳特长生，据说初中时候就拿过北京市比赛的名次。接力比赛过程中，袁祝回到操场做准备活动的时候，杨西盼看见了和同学谈笑风生的袁祝，完全不像是才哭过，心想可能是他刚才看走眼了，于是就没太在意。不一会之后，他发现这个女生跑步速度飞快，马上就要追上自己班第七棒的女生，杨西盼心里又紧张又着急，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赛道上的情况。作为游泳特长生，杨西盼身体素质很好，各类体育项目也都十分擅长，所以自然而然成为接力比赛的最后一棒。他的400米成绩通常在一分钟以内，状态好的时候能达到二级运动员的水平，所以只要前七棒过后他们班能够和第三名保持在五十米的距离之内，他就有充足的信心在最后一圈反超到第三的位置。第一第二名的两个班级有田径特长生参赛，所以几乎不用妄想能够和这两个班级竞争，但是争取个铜牌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