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九点。
“你怎么又准时收到电话了。”江徐正在和凌兴杰聊着天,忽然听到对方的电话铃声,迟疑了一下还是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好像查岗一样。”
“可不就是查岗……”凌兴杰嘀咕着,挂掉来电,发消息说明了一下今天两个部门迎新聚餐,实在不好让江徐按时回家,有些烦恼地迎上江徐本人的目光,发现里面满是不赞同,诧异地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兴杰。”江徐不会去窥探朋友的感情生活,更不可能强迫对方承认什么事情,只是,不提醒一下有些说不过去,“小曹……”
“不会吧,你不会想当媒人吧。”凌兴杰头疼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人家单相思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调走吧?我知道,你带出来的徒弟,你肯定关心,可射手座就是喜欢追逐的感觉,我对主动的没兴趣。”
“我没有那个意思。”江徐当头迎接了这么一大篇话,察觉到友人积怨已久的状态,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有人稳定查岗,承认了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是真的不明白,每逢在外用餐应酬奔波,晚九点凌兴杰都会接到电话,这件事已经传遍公司上下了,为什么对方一定要坚持自己是单身?
“固定查岗是……”凌兴杰顿住话头,两指敲了敲额角,“等我想想,我回忆一下。”
江徐觉得自己今天说得有些多了。
他认为徒弟小曹应当和非单身人士保持距离,否则那个热情主动的性格很容易被当做要介入别人的感情。
这种事情不是说一句“不知道他不是单身”就能说清楚的,何况已经有迹象表明……
“查岗不是查我,是查你。”凌兴杰回忆完毕,揽过江徐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我刚才想了想,你男朋友没说过不能讲。我觉得给你面子嘛,就没有提……等等,你不会觉得被管着很丢脸吧,我是感觉人家只是关心你。”
江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嘴巴呼吸了一下而已。
“不用这么吃惊吧?”凌兴杰诧异地说,“你们感情那么好——你该不会是真的不喜欢被管着吧,那当我说错话了,你没听到,成不成?”
“他是,什么时候……”江徐想要问问贺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的,潜意识逃避知道确切答案,不想继续问下去,又觉得不应当突兀结束话题,“他找你,找的你吗?”
“对啊。”凌兴杰嘀咕着,“我想想,嚯,坚持很久了,大半年了!是不是他之前就发现你压力太大啊?这样一想还是有必要的,你太拼了,要不是他让我看着你,上次住院说不定更严重……”
这好像是自己当做借口宽慰过贺陈的话——江徐闭了闭眼睛,压抑住鼻端弥漫的酸意,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估计也应当结束了。
不要去深思这件事,不能去,深想,贺陈是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他的酒量比同事们差很多。
知道他不太会和客户沟通。
知道他仍不能适应这个城市的饮食习惯。
知道他偶尔会在午餐时间忍不住呕吐。
知道他会吃一些从同事那里听说的保健品促进代谢顺畅,会在短暂的午休时间因为睡不着而烦躁。
他想问问凌兴杰究竟和贺陈说了些什么,仔细一想全部都是他不想让爱人知道的事情。
太不帅了。
他在工作日常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之前还升职失败了,到了休息时间就在和中年危机作斗争。
贺陈该不会还知道他说去健身的日子里被同事拉去喝酒了吧?
他没有喝酒,但他没有去健身。
体重又增加了。
江徐觉得脑子里有点乱。
他有那么多不想被贺陈知道的事情都被对方知道了吗?
可真是……太糟糕了。
“我去下洗手间。”江徐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啊你们先,我,我离开一会儿。”
“不是,你……”凌兴杰被带得语无伦次了一下,提高了声音,“你直接回去吧?”
江徐依稀听到凌兴杰在和其他人解释什么“洒在身上了”,默默在心里觉得应该感谢对方。
这样他就不需要很快回到包间里了。
他没有办法很快回去。
江徐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衣服上的湿痕时禁不住攥了攥拳。
又来了,这种看上去像个笨蛋的形象。
他知道自己未曾像身边的人那样逐渐变得成熟起来这点很奇怪,也一直害怕被贺陈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在职场上如鱼得水。
到底被贺陈发现了是吗?
是之前,是他没有及时察觉健康告急的信号而进了医院之前吗?
贺陈是不是,是不是也觉得他那样不行?
贺陈一直在关心他,提醒他,想要帮助他吧?
他住院的时候,贺陈一定很自责。
所以才……不是,不对,他没有觉得贺陈放弃他了,他是在担心,是不是自己给贺陈带来太多烦恼,让对方觉得压力太大了?
说不定就是,贺陈不知道应该怎样让他好起来……
江徐慌慌张张地把自己锁在了厕所的隔间里,抬起右手——刚刚去摸过门锁,不能,不应该。
他神经质地咬住了左手拇指指甲的两侧。
只能是两侧,啃指甲是一种压力过大的表现,不能那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压力究竟大不大。
他担心的事情很多。
他担心自己没有办法给贺陈更好的生活,结果升职就失败了,还好工作完成得不错,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辞退。
他也担心自己让贺陈生活得不快乐,结果似乎他的担忧都会噩梦成真,他无法想象自己住院这件事给贺陈带来了多大的、想象不到的压力。
他根本,什么都想象不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也太废了吧。
江徐抓了抓自己变得有些长了的寸头,最近好像没有按时去理发,虽然经常能够提早……提早回家这件事会不会是贺陈和凌兴杰打过招呼?
贺陈觉得他回家太晚了吗?
不会,贺陈不会对他提这样的要求。
总归是出于关心他的角度,觉得他的生活应该更规律一点……
一点好事也没有。
他想来想去,没有一件事是不怕被贺陈知道的。
太逊了。
他觉得自己在职场中的经历无法跟贺陈分享的时候,就应该下定决心改变的。
现在后悔这些,有什么用?
江徐在隔间里来回踱着步,突地有人敲了敲门。
“徐徐?”某个熟悉但多日未在现实中听到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是你吧?”
第17章
九分钟后。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舍长朗声笑道,“你要不是躲在里面不出声,我还不能肯定!”
江徐被他揽着肩膀左右摇晃,越发为自己刚才的幼稚表现感到羞耻。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一着急就发出那个闹猫的声音。”舍长低头关心地问,“咋啦,贺陈又出长差了?”
“不是的。”江徐时隔多年又体会到了情绪崩溃被当场撞破的尴尬,微妙地觉得有点亲切,“你误会了。”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学毕业前夕,他曾预感到自己会被分手。
虽然当时他与贺陈相处得很好,也竭尽全力做好了自己能想到的方方面面,但毕业本身就是一道很难跨越的关隘,而且他对自己究竟有没有面面俱到缺乏一些自信,加上贺陈忽然外出游学……
他努力地假装若无其事,每天按时同贺陈联系,无时无刻不在表明自己会乖巧地原地等待对方回来,难免还是有无法自我疏导的情况出现。
更何况,毕业答辩,贺陈也没有出现。
社交平台上又经常给他精准推送异地恋分手的小文章。
那一天,他莫名其妙想到了什么,担忧极了也难受极了,不得不躲在宿舍的卫生间里崩溃了两分钟。
仅仅两分钟,就被舍长敲开了门。
“哦徐徐,你怎么了?”
实在是太戏剧化了,江徐毕生难忘。
“那是怎么了,工作上的事?”舍长感同身受地叹气,“成年人除了烦恼还剩下什么,工作压力喽。”
江徐一时没能够接话。
“没事,大家都有这样的时候,男人吗,就是要……要养好身体,身体重要。”舍长卡壳了一下,“要不咱们去江边走走,散散心聊聊天?贺陈不会千里追杀吧?”
江徐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他不会。”
“那就——”舍长热情相邀的同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摸出来一看,失笑,“怎么回事,怎么找我了,什么鬼我难得到这边来一趟,被贺陈抓个现行?”
江徐见舍长要接通电话,条件反射伸手拦住了,身体反应比语言表达快了太多,直接导致说不出话来,怎么说,该说些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在外面应酬没报备吧?”舍长察言观色地猜测,“吵架了?不是……比这个还严重?”
江徐意欲解释几番被堵,终于认命地默认自己和贺陈之间出现了问题。
舍长没有接通贺陈的来电,默默在江徐旁边坐了一会儿,感叹:“这个世界是真的变化好快,日新月异,真爱BE。”
江徐动了动嘴唇:“和、和平分手……”
“看你表情不像哦。”舍长说,“你的表情像他鲨了你,你又鲨了他全家。”
江徐:“……”
“抱歉抱歉,开玩笑的。”舍长挠了挠头,“不合适哈?”
“还好吧。”江徐相当擅长从别人的话语里感受恶意,没有发觉的时候大可不必主动去感到被冒犯,“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