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回家了,沉复多少有些兴奋,冲着车窗外的景物一一跟时霁介绍。
那是他读小学的地方,那是他经常买早点的地方,那是他看病的地方。
他恨不得把家乡唯有的那几个优点掰开了揉碎了,捧到时霁面前。
时霁耐心地听他说话,停车靠在路边,然后跟着沉复的指引爬上斜坡,斜坡之上,就是沉复长大的地方。
他有童年,有出生证,有父母。
沉复作为一个人类,长大。
这都是时霁能够获得的消息。
但也有他无法得到的消息。
敲开一扇铁门,这块房屋都是平房,沉复的父母常年租住在此,房子破败不堪,但胜在一个月不过230块钱的房租,所以一直住下去了。
门内没有人答应,沉复就拿了钥匙开门。
母亲似乎上班去了,沉复熟练地给时霁准备拖鞋,给他倒水,去冰箱里翻找还有没有待客的水果。
他把时霁当作了客人。
可时霁并不这么觉得。
他只觉得这里是牢笼,暗藏着玄机,将自己的师弟锁在人类的身体里这么多年。
家里不大,客厅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厨房和厕所又在另一段,中间隔着破败的水泥地面,偌大的缝隙里挤满了青苔。时霁往客厅走去,这里确实很乱,让时霁第一次意识到了狭小逼仄的空间给人带来的压抑感。
一张床就这么突兀地摆在客厅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红木衰败的柜子,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桌子。
水泥地面也不是很干净,上面还有没扫干净的瓜子皮。
沉复让时霁坐下休息,时霁看了一眼只能露出苦笑,这要坐在哪里?
“我之前睡在客厅的,你要不坐在我床上?”
沉复被时霁带回家的那一天,他看到那个温暖的卧室时,其实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哭出来。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自己的卧室,都是睡在漏风的客厅里。家里就一间卧房,自然是父母来睡,而自己就住在客厅。他没有所谓的秘密基地,也没有可以安静学习的地方。
到后来就算自己出去打工赚钱,也为了省那一个月的工资,而不得不与他人分享一个房间。
时霁看了很是心疼。
这床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很不结实,而且很小,沉复虽不如自己高大,但怎么说也是成年男性的身材,挤在这样的地方睡着,恐怕连手脚都伸不开。
家里没有水果,沉复想出去给时霁买点,不远就有个水果铺。
时霁本不想让他麻烦,但这小孩格外热情,话还没说完就跑了。
这倒也好。
之前时霁曾吩咐过手下来调查这间房子,当时手下告诉自己并无异常。
时霁不太放心,既然有机会,那自己当然要亲自看看。
趁沉复不在,他布法结阵,以天命罗盘来探测此处的灵力。
妖王出手必然不同凡响,不过眼皮功夫,罗盘震颤,发出骇人的怪响。
顺着怪响寻去,时霁打开了客厅里的红木柜子。
柜子里有个扎紧的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牛皮纸包裹的药丸。
捻起一颗往鼻前轻嗅。
时霁在心里暗叫不妙,是镇魂散。
这大多都是给阴间那些不听话的厉鬼吃的药,用以平息魂魄怨气,怎么会出现在沉复的家里?
就在这时,沉复提着草莓回家。
他感慨到底是小城市的草莓便宜,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可以多带几盒。正说着笑,回头望见时霁拿着自己的药。
“怎么了?”
时霁迅速反应过来:“我听到动静以为有耗子,就打开看看,不好意思。”
这倒也是常有的事,沉复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们家就是这样。”
“这是你的药?”眼见着自己的谎话应付过去,时霁赶紧问起了这镇魂散。这玩意儿是安厉鬼之魂的,沉复闲着没事吃这干啥?
“对啊,我爸给我买的,说是强身健体的,我感觉我爸肯定是被那群卖保健品的给骗了。再说了天天吃药,哪里吃的起,我就趁他不注意,偷偷留着不吃。”
沉复心里还有些愤愤不平。
时霁捏着药丸,他一个没控制住力道,捏碎了一个。
所幸沉复没看见。
这药凶狠异常,是地府鬼王教训厉鬼的便宜法子。有些怨念太深的厉鬼地府难以控制,就给他们上这种药来镇魂。
给沉复吃这个药,就像是给正常人打镇定剂一样,副作用无穷。若不是沉复阳奉阴违地吃,再加上君子国太子的魂魄本就强悍,那么如今的沉复大概就是个三魂丢了两魂的活死人了。
他们竟狠得下心——
“不过我这段时间就没吃了,太忙了,搞忘了,当时搬家的时候就给弄丢了。”
沉复越是轻松地解释这件事情,时霁的心就越痛。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沉复?怎么可以。
“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沉复看母亲迟迟不回,就赶紧拨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很不耐烦,听到沉复说回家了,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她歇斯底里地质问沉复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这来回的路费不花钱吗?还把客人带到家里来,招待客人又是一堆破事。
沉复小心陪笑,生怕被时霁听到了。
可时霁哪里听不到,他是妖。
看来自己的宝贝在这样的环境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爱和注意。
凡人从他身上计较钱财,非人从他身上计较灵力。
在遇到自己之前,他活得像一块被苍蝇啃噬的腐肉。
挂掉电话,沉复还是露出那副无所谓的笑脸,说母亲不太方便,自己带着时霁去下馆子。
他拉着时霁去了当地一家经常办酒席的酒店,他吭吭哧哧点了一堆特色菜。
钱是从自己多年积攒的账户里出的,吃完这一顿,估计小金库就没什么钱了。
以后如果时霁真的对自己失去兴趣,又不肯给一笔不菲的分手费的花,那么自己恐怕真的要流浪街头了。
可他就想这么做。
他想给时霁最好的。
他世俗地跟时霁介绍家乡的特色菜,像热情的东道主一样给时霁倒饮料夹菜。
他越是这样成熟和小心,时霁的心就越痛。
当初为什么不早一点,再早一点。
君子国或许就不会覆灭,沉复或许就不会失踪,他们之间,就没有这错过的岁岁年年。
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王端起了碗筷,夹着菜送进嘴里。
心里苦涩得咀嚼不出任何味道,但时霁却违心地说好吃。
这一趟旅程太苦了,总归得得找点甜头。
“我给你盛汤,”沉复看着满桌子的菜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后悔自己确实点得有点太多了,“我好像点多了。”
“刚跟你说过了,你不听,”时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让自己暂且把这些破烂事都跑到脑后,“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去吧,还挺好吃的,可以再吃个几顿。”
“不行,吃剩菜对身体不好。”
“也对,那拿给颜一隐吃吧,他身体好,你还可以顺带问他收点餐饮费。”
“嗯?”
于是乎在时霁强硬霸道地把剩菜塞到颜一隐手里还不要脸地要收2000块钱伙食费,不给就告诉麒麟颜一隐背着他跟别人打情骂俏的时候。
颜一隐怒骂道:“我什么时候和别人打情骂俏!”
“我血口喷人啊。”
“时霁,你给老子滚!”
颜一隐边骂边把钱塞到了时霁手里,钱事小,把麒麟惹生气了自己还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哄回来。
“靠,师兄!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是你俩爱情的牺牲品!”
第36章
“沉复的家里有镇魂散,他那个父亲应该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时霁把那天在沉复家里查到的情况同步了颜一隐,听完这话颜一隐靠在沙发上,气极反笑:“认贼作父啊这是。”
时霁没心情去开这样的玩笑,只是恨不得把那个房子连同沉复的那对伪父母一起给扬了。
但现在还不行,沉复的身份至关重要,时霁不能随意揭露,再一个,能弄到安魂散的并非等闲之辈,自己差人许久都没找到沉复父亲的下落,要是再打草惊蛇,恐怕很难抓住这人。
可一想到沉复差点死于那镇魂散,时霁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除此之外,他还因为另一件事心中郁结。
他在那柜子里找到的,不仅仅是镇魂散,还有一本日记。
在那又脏又旧的橱柜里,这本日记,异常的干净整洁。
是沉复的字迹。
时霁并非有意窥探他人的隐私,只是意识到是日记的时候,已经翻开了。
然后就看了下去,越往后越止不住,越往后越心痛。
日记并不是一日一日写的,更像是心情随笔,跨越了至少十年的岁月。
母亲的歇斯底里,父亲的漠视,贫穷而带来的歧视。
字字句句,都诠释着四个字:他不幸福。
这些时霁早有了解,也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他不了解的,是少年对自己纯粹而真挚的向往与崇拜。
时霁出道五六年,他就喜欢了五六年。
沉复会认真地把歌词抄写好,然后夹在日记里面。《焰火》《难回》《白色大地》,他把自己的歌几乎听了个遍,然后认真地写下感悟。
“时霁唱歌的时候很温柔,我想成为和他一样温柔的人。”
“时霁的下个专辑是明年的三月份,要好好地活到那个时候。”
“我想去看一场时霁的演唱会,在死之前。”
时霁这才知道,他们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被一根名为命运的蛛丝关联了起来。
他为了找沉复成为歌手,沉复因为他的歌坚持着活了下来。
该说这是命运的玩笑。
还是他们本该如此。
一次次错过,一次次相遇。
为了对方,用尽全力。
时霁脸色不好,颜一隐也就不跟着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