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背犹犹豫豫地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有点迟疑地搭在了他手上。
“太好了。”崔馨悦握住她的爪子，上下摇了摇。
他们通知了在外面等候的警方情况解决，兽医让助理带着黑背小姐离开。
因为被临时送来的黑背小姐插了个队，原本预约在同一时段的志愿者已经等待了一会儿。
这是一只被家属送来的，装在一个超大罐头瓶里的章鱼。
它的八只足不知道为何像是麻花一样被眼花缭乱地锁在一起动弹不得，只有瓶底向上冒出的泡泡证明它的生命体征平稳。
看到这一幕，在座的专家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遇到了个棘手活。
本来水生生物的各项身体机能就和陆地生物天差地别，更何况章鱼又是软体无脊椎动物，又非哺乳，各项数据都很稀缺。
好在它还有家属帮它介绍情况。
“这是我女儿。”来的是志愿者的母亲，她充当了话事人，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原本在外州上大学，结果大流行来了之后，学校关闭，改为线上上课，她便搬回家与我们同住。”
“我们家的家庭关系一直不错，可她的生活方式实在是我无法接受的那种——早上不起，晚上不睡，每天手机不离手，可连房间门都不愿意出，更别说叠被子了。”母亲诉说道，“我和他父亲都有全职工作，白天没办法照顾她，她就每天吃一些没营养的垃圾食品。白天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但每天晚上她都在赶作业。”
她说起来自己的女儿简直牢骚满腹，归结为一句犀利的的话就是：“我觉得她变成这种奇怪的黏糊糊的生物，就是对她糟糕的生活状态最好的反应。”
瓶子里升起了一连串密集的泡泡，被系成了平安结一样的章鱼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心理学家连忙开口干预：“这位女士，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没有发现动物形态的门类和人类个体之间有任何合理的连接，我认为你的这样武断的推测是片面的，也是会伤害您女儿的感情的。”
“那你说，她变成这样难道是毫无道理的吗？”女人充满了怒气，“我和她爸爸花钱供她上大学，可她连被子都不叠！”
“稍等，女士，让我们先来理清一个问题。”唐甜甜出声打断她的牢骚，“请问您女儿是被您系成这副模样的吗？”
崔馨悦看到章鱼的几只足的末端的颜色已经变得比身体其他部位浅了，恐怕它不会很舒服。
“怎么可能！我哪里做得出这种事。”女人大呼冤枉，“而且你们是没摸过她身上有多黏，有多滑！我这辈子甚至没碰过任何一只这种带触手的海洋生物，除了她！如果她不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碰这种……生物，一根指头！”
“要不先找人把章鱼解开吧。”崔馨悦小声对着话筒说话，唐甜甜戴在耳朵上的耳机可以听到他的实时反馈，“我这里除了体重尺寸什么数据都收集不到。”
话说回来，他们的可穿戴设备还没解决如何在海洋生物上使用的问题，好在他跟一个水产养殖专业的朋友取得了联系。
——章鱼，也算是水产了。
所以，在临时找不到对口的海洋生物方向的学者的情况下，这样好像也没差？
“还有，我建议下面的治疗家属就不要在场了。”他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别说章鱼小姐了，他自从离开家后，每次再回去，不出三天他都会产生一种严重的排异反应。
具体表现体现在，他妈通常会从三天前的“孩子太累了多睡一会儿没关系”直接转变成“你怎么还不起床是不是又熬夜了”。
……人类就该和动物一样，成年个体各自拥有自己的领地，这样大概能解决百分之八十的家庭矛盾。
带离了患者母亲，在几个人的合力帮助下，章鱼小姐的八条腿都获得了解放。她灵活地从罐子里爬了出来，带着一身水渍，宛如浮动般顺着桌腿游到了地上，开始研究面前的红外键盘。
她的确是这么多患者中，打字速度最快的。
可她好像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八条足，经常会把字母顺序搞乱，但好在这也不是很影响阅读。
现场交流顺畅得仿佛在网聊，只是大家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对象是一只章鱼。
一只打字很快的章鱼。
“我学的专业是教育学，但我辅修了工业设计，经常需要修改画稿”
“我妈妈不知道我同时修了两个专业，同时我还接了一些临时工作，帮别人做设计工作，画画什么的，这样可以勤工俭学赚一些学费，早日还清助学贷款”
“刚刚变成这样的时候我还在庆幸，我有了八只手，是不是就可以同时做多件事了”
“但我发现章鱼的视力不是很好，专注力也很受影响，而且，我现在还是个色盲，画东西对我来说格外困难”
“我在学校的时候白天还会去餐厅打工，现在我失去了一些收入，所以接稿接的得更频繁了”
“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必须要牺牲一些休息时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这件事我很难和父母沟通，他们不希望我分散注意力不安心学习”
面对她到底是怎么被系成这副模样的，章鱼小姐迟疑了一下。
当然很难从她的身上看出任何表情的变化，她只是微微仰头，有其中两只触手略略点地，而还有一只伸长了连连按下了delete键。
“说来话长”
“那天我想试试，我想试试用这个样子玩游戏会不会有帮助，我之前就是一款音游的粉丝，就是需要随着音乐节奏按下对应键盘的那种”
“然后我发现我的屏幕太小，我很难准确按键”
“然后我一生气，就……”
“系住了自己”
“看起来我还是没办法很好地操控身体”
“抱歉，我知道我的样子很滑稽，但我不是故意的”
在座的所有人类沉默了，显然没有人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他们其中甚至有人在试图联系刚刚才离开的警方，举报章鱼小姐父母存在有可疑行为了。
困惑的显然不止他们，甚至崔馨悦也收到了来自水产专业朋友的回复。
“我从没见识过这种形态的头足纲，我怀疑这种个体应该是遭受了外敌侵犯或恐吓——实际上，这种形态你基本只能在烤串摊上，当摊主特别无聊的时候才能见到。”
“所以你是在哪撸串呢？”
崔馨悦：“……没事了，已经解决了。”
他很想告诉水产专家，这个回答涉嫌不恰当言论，说出去可能会惹麻烦。
他默默删了邮件，决定把这个非常不正确的笑话据为私有，关进小黑屋，永世不见天日那种。
去而复返的学生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崔博士，不好啦，那条黑背在后院看到个水坑，几个人都拦不住她，她直接冲进去滚了一身泥。”
崔馨悦一听，血压都上来了。
“她在哪呢？不是说要送她去洗澡吗？”
“是这么说的，她也答应了，可看到泥地他就疯了，挣开绳子就去了，现在脏得谁都不愿意去碰她。”学生说着，虽然紧张，但嘴角却微妙地扬起，“老师，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只从人类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崔馨悦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应该从动物的角度……”
“对，也许他们有自己更喜欢的解压方式，或许也会更高效呢？”
第11章 公鸡*-*-*-*
忙了一天，崔馨悦站起来在桌子前做起来了保健操。
他已经开始等待下班的铃声响起了——今天因为意外频发，他们格外忙，忙到中午吃饭都是轮流去吃的，上厕所都要跑步行进。
终于要下班了。
他已经开始摆出了蹲踞式起跑的姿势，准备冲回实验室拿包走人。
——这几天报名的志愿者越来越多了，根据统计，越有超过一半的患者从他们这里走后一天内变回了人，这效率比在医院排队看专科可是快多了。
所以报名的网站一度被挤到宕机。崔馨悦作为一个毕业生，颐指气使地要求师弟连夜抢修服务器，结果邮件发过去就石沉大海，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才收到回音。
“will do”
那天崔馨悦气得差点变鸭。
五点四十五。
崔馨悦看着外面正在啄键盘的大公鸡，一边期待它的输入速度可以再快一点，一边又很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而脑震荡。
不过公鸡打字又快又好，真应了那句在键盘上撒把米的老话。
这是一只项目经理。
因为半夜收到了手机警报提醒他代码出错公司因此损失了几个小时的广告费之后变成这样的。
但变成鸡的第一时间，他没有时间思考别的，而是开始叫醒其他组员进行紧急修复。
“所以他给组里每个工程师打了电话，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来小黑屋观摩的同事显然还没有适应这样的动物故事节奏，“然后呢？他又不能说话。”
“但他能打鸣。”崔馨悦一边压腿一边说。
“OMG。”同事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我要是他的组员，我……”
他显然代入了自己。
凌晨三点接到了经理的电话，结果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公鸡打鸣的噪音。
“当然如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经手的项目造成公司损失好几十万，换我我也会这么做。”崔喜悦看了一眼时间，“毕竟我叫得也挺响的。”
眼见着时针渐渐指向六点，公鸡经理的事情也推进地差不多了。
这回是心理学家起了作用，这位大哥显然是这一天最忙碌的角色，忙着解决家庭矛盾，忙着疏导紧张情绪。
“我觉得有一部分原因是，你应该改变自己的管理方式，改善自己和他人之间的社交现状。”心理学家蹲在地上和公鸡谈心，“你说你刚刚跳槽到现在这家公司，不是很能融入这里的工作氛围，同事对你的评价是比较激进的，经常产生摩擦。我想你应该试着改变自己的节奏，多和同事沟通。”
崔馨悦动了动脖子，自言自语道：“或者干脆换个公司，别祸害人了。”
最后大家决定把公鸡经理送去学校田径场上的沙坑，让他自己干洗一下，再吃点沙子。
他原本是素食主义者，做鸡这几天一直吃一些存在冰箱里的沙拉叶子，羽毛都没有光泽。
于是专家建议他摄入一些蛋白质。
“有没有办法买到一些纯素禽类食物？”公鸡经理问道。
“你没办法做一只吃素的鸡，这是自然界决定的。”动物行为学家看不下去了，道，“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至少可以吃一些豆制品和坚果补充能量。”
